他的身影愈来愈小,直到看不见,苏晏上马,拍了拍惊帆的头说“走”,马儿应声而动,一路小跑,直向侯府的方向。
平远侯府现在的主人和它的前任们相比,不争功不议政,也不爱参加王公贵族们私底下的宴会,似乎有些过于沉寂。
朝臣们习惯称呼苏致是“大将军”,这三个字在太平时代总带着些调侃,苏致照单全收,懒得理论。他日前驻扎在了北境边缘,好似从空气中嗅到了北方野狼不安分的膻味,一刻也不放松。
金陵的守备托付给了沈成君和苏晏,而苏晏一股脑地让沈成君做主。他将骁骑卫驻扎在了南苑,自己也住在那儿。沈成君见苏晏年纪小,许久不回家,对他格外网开一面,让他回家去玩——沈成君仍旧没把苏晏当回事。
侯府如今的管家姓王,全家上下都叫他王伯。苏晏回府时,特意从侧门牵着马进去,将惊帆往马厩一拴,自己悄悄地回房了。
平远侯夫人已经成了个精致的摆设,终日在佛堂念经,比做姑娘时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苏晏换下软甲,发髻散开,重新扎成一束,他挑了件线条柔和的长衫,朝佛堂而去,预备跟母亲报备一声。
那里亮着长明灯,最近一年夫人好似终于接受了另个儿子不在人世的消息,像模像样地立了个牌位,供奉其中。苏晏走到佛堂门口,迟迟迈不开脚步,他听见自己的亲娘对着牌位说话,心头一阵难受。
苏锦比他听话,比他聪明,比他讨人喜欢,整天在父母面前撒娇,其实有点儿像萧启琛。难怪萧启琛从一开始就让苏晏觉得亲近。
后来苏锦不在之后,苏晏试着安慰父母,收效甚微。他只得继续保持沉默,任由自己长成了苏致口中“不善言辞,乖张沉闷”的样子。
他终是没进去,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有个婢女追上来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苏晏摇了摇头,只觉烟雨楼的新丰酒后劲这才涌上来,他今夜失态了太多次,是时候安稳睡一觉,然后忘掉这些不如意了。
可苏晏心头太乱,睡了一夜,做的全是噩梦。
沈成君却是一早就来到侯府,王伯认得这个年轻的参将,放他进来后连忙喊苏晏。顶着眼底两团乌青,苏晏明显有些精神不振。
见了他这副样子,沈成君笑道:“不是说昨儿跟朋友去了烟雨楼叙旧么,太久不见,所以喝多了?”
苏晏懒得解释,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道:“成君哥,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吗?”
“前夜云门关遇袭了。”沈成君脸上的笑还挂着,只是声音却先一步冷酷起来,“大帅领了三百人出关,在不远处被埋伏的突厥人算计了个正好,受了点轻伤。”
苏晏彻底精神了:“战报呢?”
沈成君不屑道:“等那些尸位素餐的大人们传到陛下手头,指不定敌军已经大举进犯了。战报直接由张理从云门关传回,我派人在徐州截住了。”他晃了晃手头的信封,继续道,“走吧,去面圣,司徒长史那帮没用的东西,指不定还在做梦!”
自古以来“将相和”毕竟只是少数情况,而纵使将相和,底下的人也时常貌合神离。大梁早年重武轻文,于是文官打心眼儿里看不起武将,认为他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除了打架屁都不会——沈成君纵使上过私塾精通诗书,也不能免俗。
于是上朝路途中,苏晏就听沈参军仿佛御史上身,把百官参了个遍——上到丞相谢轲和大司空钟弥,下到前些日子去骁骑卫传话的中书舍人,统统没能幸免。
在太极殿前遇到萧启琛时,苏晏左耳才刚被“皇亲国戚更加没一个好东西”的奇葩理论洗礼过,顿时有点不在状态。倒是萧启琛先笑眯眯地上前打了个招呼:“阿晏,你今日怎么上朝来啦?”
苏晏道:“不……我只是来陪沈参军送战报,待会儿在外面候着。这是六殿下。”
沈成君见了“传说中的”六殿下,只客气地行了个礼,转而对苏晏道:“我先去同司空大人打个招呼,你在西掖门等我,稍后一起去军中。”
他说完这些,急匆匆地走了。萧启琛回味了片刻沈成君的话,惊道:“什么战报?前线打起来了?”
南梁送还突厥质子的事距离当下也就月余,大将军回报北境安稳的奏折才刚送到御案上,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天?萧启琛忧心忡忡地望向苏晏,而苏晏的表情比他更沉重,解释说:“我也不清楚,沈参军刚才提到,是前夜的事。”
他正欲多说,远处走来几个人,萧启琛余光瞥到,悄悄推了苏晏一下,朝着那个方向礼数周全道:“豫哥哥。”
“启琛今日来得比昨天要早啊。”男声颇为悦耳,带着点戏谑,“用过饭了?”
“在承岚殿吃的,我本就在宫里,来去方便。倒是豫哥哥的王府在城东,过来费事得多,还来得比太傅都早,不可不谓勤勉。”萧启琛尾音上挑,听着有点傲,却也不觉得冒犯。
那人道:“又拿我开涮?再被你夸几句我可要飘飘然了。”
声音近在咫尺,苏晏抬眼一看,见来人果然已经到了他们旁边。
来者眉目端正,发冠华贵,自有一股雍容气度,正是赵王萧启豫。他本人和“凶神恶煞”一点沾不上边,这天穿了一身朝服,举手投足的气度更加称得上风华正茂,此刻正和煦地与萧启琛寒暄片刻,还抬手掐了把他的脸。
这两人之间兄友弟恭的程度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