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是有什么心事吗?”
萧演如同突然从神游天际中被拉回现实,浑身一震,见萧启琛还留着,大约昨天父子的亲近还没散去,他竟破天荒地拍了拍身侧龙椅:“琛儿,来陪朕坐一会儿。”
萧启琛踌躇片刻,不敢怠慢,上去后却也没敢坐下,只站在一旁,默默地伸手替萧演整理文房四宝,大有“你说吧我都听着”的意思。
“朕是老了……”萧演没头没尾地说,“昨夜长安那边奏报,冉秋他死在几个江湖人手里。朕熟悉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金陵,又一个一个地死了。除了谢凌,当年一起玩闹的竟一个都不剩下。谢凌也好几年未曾联系,或许他也不在人世,朕只是不知道而已?”
萧启琛听着这些陌生的人名,小心翼翼的问道:“父皇,那是谁?”
“是旧臣,也是故人。”萧演道,“也是朕做皇子的时候认识的。他们是父皇的护卫,又年轻,成天怂恿朕做些……有损礼法的事,掏鸟窝、摘莲池里的花,朕与他们的关系有点像你和苏晏。皇兄薨逝后,朕稀里糊涂地做了皇帝,又稀里糊涂地与他们重逢。再到后来,谢相和司空提议,长安是旧都,要留个眼线,冉秋便去了。他比朕还要小些,满腔热血的性子,不适合留在朝中。”
“那谢……谢凌呢?他和谢相莫不是亲戚?”萧启琛听这些事津津有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的父皇似乎也只是个普通人。
萧演叹道:“谢凌他本是先皇兄的伴读,因为天生适合练武,被前任统领看中选入暗卫,最后接过了衣钵,和谢相好似的确沾亲带故。他是朕嵌入江湖的一颗钉子,而上次联系时,他在信中说身体大不如前,叫朕不要挂念。”
萧启琛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为什么父皇要管江湖的事?”
“琛儿忘了,”萧演被他这问题逗笑了,“我朝先祖是如何起兵的?江湖草莽,后来升任地方驻军都督,揭竿而起。江湖……水太深,不得不防。”
萧启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不太理解当中关节,但听了萧演的比喻,顿时感同身受地觉得好似那些故人的确很重要。
父子相顾无言半晌,萧演突然长叹一口气,怅然道:“冉秋没了……没了啊……”
萧启琛劝道:“……冉大人为国而死,父皇节哀。”
萧演朝他宽慰地笑笑,然后道:“你说得有理——来人。”
廊下突然闪出一个影子,身着普通侍卫服饰,身形挺拔,一看便不是等闲之辈。萧演瞧也不瞧他,径直道:“你们副统领去了,得选一个继任者。另外传话给柳文鸢,让他亲自跑一趟长安,安顿好冉秋的家人。”
那暗卫道:“陛下,需要告知谢统领吗?”
萧演思忖片刻,垂下眼皮,似是默许了。于是那人略一点头,悄无声息地又隐去了身形。
萧启琛头次目睹暗卫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心头已经十分震惊,方才提到的名字“柳文鸢”,既然是暗卫中人却不以代号相称,想必就是当下的统领了。他却没表现出这种情绪,埋下头捏着一支笔,仍旧是噤若寒蝉的样子。
萧演再没和他说多的,好似这些心事已经穷尽了他作为帝王的尊严。只简单叮嘱萧启琛几句注意身体,萧演便起驾回西殿歇息了。太极殿上再无旁人,萧启琛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所在的位置极高,能俯视朝臣。
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地毯一直铺到殿外。汉白玉的台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放眼望去虽只有一方宫闱,但依稀能瞥见三千里山河的一角。
然后萧启琛小心翼翼地坐在龙椅边缘,心跳不明原因地加快,手指触到的地方好似钻入了一股凉气。他只坐了一下,便迅速地站起来,这种感觉让他又害怕又向往——
万里江山,孤家寡人。
三天后,夜幕低垂,萧启琛传话给苏晏,叫他入宫。苏晏是外臣,没有诏命无法进入台城,但萧启琛想了个办法,亲自找到那日遇刺时带人支援的周弘溥。
他与苏晏相识,十分乐意开这个后门,着实是个愣头青。苏晏换了身布衣,就这么被放了进去,然后绿衣一路引着,避开守夜禁军,混进了承岚殿。
苏晏的满腹疑问刚一踏入萧启琛的寝殿便迎刃而解,他见殿中站着一个人,夜行衣还没脱去,旁边则坐着个女子,满脸泪痕。即便苏晏不曾知道赵王的小妾姓甚名谁什么模样,当下也立刻明白过来。
萧启琛给那女子倒了杯茶,和蔼道:“论辈分,我是要叫你一声嫂子的,但皇兄不曾明媒正娶,我也省了这礼数。姑娘怎么称呼?”
那女子被他说得不仅没止住战栗,反而抖得更加厉害,声音发颤道:“奴……叫秋夕。”
“秋姑娘。”萧启琛和蔼可亲地重复,然后点点头,好像只是在跟自己确认,才道,“在这儿不用怕,我只问你几件事,完了你要走便走。”
苏晏在旁边自己坐了,不知道萧启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平远侯教子无方,他自小没被教过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会儿直勾勾地望着秋夕,直把人盯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好似此间不是装潢精致的承岚殿,而是天牢。
一边是春风和煦,一边是冬日寒冰,秋夕只觉得时间过得十分难捱。
待到她战战兢兢地答完了萧启琛的几个问题,苏晏突然开口:“我从刚才就觉得了,这位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