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只是不吵不闹行了个礼,就乖乖和方景明一同离开了。不知为何,纪钧心中忽然荡起一丝酸涩来。懂事自然是好的,只是顾夕歌未免太懂事了……
“我的徒儿真是太可爱了,怎么瞧都瞧不厌,纪师兄方才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容纨笑嘻嘻道,“我一瞧就知道,养了徒弟的人多半会有这种傻相。”
傻相。纪钧微微一怔,他难以想象自己方才究竟露出了何等表情。
好在容纨并未察觉他的失态,只是用手认认真真比了比,道:“景明刚入门却是七岁,比顾师侄还要矮上那么几寸。”
“他小时候也很可爱,总是缠着我叫‘师父师父’,声音又脆又甜。”容纨一想起徒弟幼时的模样来,就不禁笑眯了眼。随后她却叹了口气,无比遗憾道:“只可惜等他大了之后,就绝不肯穿我给他挑的衣服,明明那么好看。果然徒弟大了,就不好玩了。”
纪钧不由想起十几年前他初见方景明时,那孩子头上顶着毛茸茸的耳朵身后还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活像一只化形没成功的松鼠精。
有这种混账师父,不怪方景明躲着她。容纨也不亏是李慕青的至交好友,这两个人都是一般不着调。
纪钧又听容纨自怨自艾了好一会,他重重道:“容师妹。”
三个字,却似有千钧之重。容纨立即敛容正色道:“纪师兄,你当真下定决心,十年后便让你这徒儿参加九峰论道么?”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九峦界中各类消息传播起来更是极其迅速。想必纪钧同易弦定下赌约后不过一个时辰,掌门周韬就已将经过知道得一清二楚。
九峰论道,指的是从九峦界中九大门派筑基不满二十年的年轻人,优中选优挑出九个人,齐聚一堂切磋斗法的论道盛会。九大门派中,除却仙道一宗三派两楼,剩下三派都是魔道。而煞灭宗血魂宗大衍派,虽不如仙道势大,终究稳稳占据九峦界中九大门派之三,历经数千年屹立不倒,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这九峰论道不仅有仙道还有魔道,虽然表面上说是切磋交流,但真打起来自然是要出人命的,简直半点也不忌讳。仙道弟子说自己斩妖除魔天命所向,魔道众人就言自己我欲逆天灭神杀佛,各有各的理由。
于是这每二十年一次的九峰论道,总有不少天才人物早早夭折。能胜固然极好,败了不过是一掊白骨,十余年后谁还记得死去的人是何等惊才艳绝?
容纨却没去过九峰论道。她早早便输给了纪钧,干脆利落地淘汰下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而方景明却没躲过这一遭,好在他碰上的是星云派弟子,双方你好我好大家好地装模作样打成平局,一并淘汰出场。
只气得混元派和魔道三宗一起冷嘲热讽,说这一届冲霄剑宗弟子和星云派弟子问道之心不坚定不能成大器。容纨在旁边听了这话只是淡然一笑,她徒弟活到了最后,这点才最重要。
同样的事情换做顾夕歌,容纨却不免起了生了三分惜才之意。
“我瞧顾师侄年纪还小,就算再过十年他也刚刚十八岁,满打满算顶多筑基一层。纪师兄想必也曾听闻,魔道煞灭宗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弟子,十岁入门八年筑基,现在已经筑基二层。”容纨极罕见地蹙了蹙眉,“这人自然也要参加下届论剑会。我还听闻此人不光有大毅力,而且福缘不浅心志坚定,想来并不好对付。”
她没说出口的话,却是纪钧五百年前斩了煞灭宗七位化神真人,想来这仇怨煞灭宗就要报在顾夕歌身上。
纪钧淡淡答道:“吾辈修士本就是逆天而行,区区魔道又何足畏惧?”
容纨盯着纪钧看了好一会,没说话。这种大话也只能忽悠忽悠刚进门的小弟子,骗不到容纨分毫。
“《清浊真道经》的事情终究要有个了结。”纪钧又道,“而且我徒弟十窍之资无上剑体,其余人根本比不上他分毫。”
这话说的不仅狂妄,而且欠揍。但冲霄剑宗上下一贯就是如此行事,颇有些你不服气就来打我,打不过就乖乖闭嘴听话的无赖作风。
“十窍之资?”容纨不由瞪大了眼睛,“你这疯子,还真干成了这件事?”
十窍之资,即便在冲霄剑宗中也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容纨一想到她曾在玄机峰藏书楼内看到的那本典籍,就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情急之下,容纨也不再同纪钧客气。她伸指放在纪钧腕上,一缕灵识已然透入他体内。纪钧也并未反抗,任由她施为。
她灵识运行一周,终于舒了口气,冷嘲热讽道:“修为仅剩一成还有内伤,亏得纪师兄还能在云唐城中同人斗法,当真威风八面让人敬仰。你这么一来,至少要闭关五年。”
“我当时若有半分示弱,才是真正的麻烦。”纪钧平静地说,“我闭关时,那孩子就托付给容师妹了。”
“我定会尽力,不让你宝贝徒弟受到半点委屈。”容纨依旧不冷不热,纪钧知道她是真生气了。
然而该说的话还要说,纪钧又道:“那孩子筑基之时,若我还未出关,容师妹便替我告诉他,不要用宗内灵脉筑基。李慕青曾替他算了一卦,他的机缘在北方。”
“我应下了,那孩子真是你前世欠下的孽债。”容纨嘲笑道,“看你这尽心尽力的模样,活像个老妈子。”
“不是孽债,而是机缘。”纪钧只说了一句,又闭口不言了。
还说不是孽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