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殷乐的呼吸屏住了,心跳骤然加快,丝绸衣服吱吱地吮`吸皮肤上的汗珠。
费玄道:“你只要说实话,我既往不咎。”
殷乐道:“我怎么知道什么是你该知道的?我吃几粒米打几个喷嚏也要告诉你是吗?”
费玄道:“我该知道的,就是跟我有关的。”
殷乐道:“废人祭肯定跟你有关啊,可能要裁军。这种事你该想到的,你要是想不到,那是你笨,怨不得我。”
费玄道:“你少东拉西扯!再答一次,若还不老实,我叫你后悔一辈子!”
殷乐的心跳又加快了,但开口说话,却是撒娇的语气:“真没有啊!别问了,他们还等着我呢。也不知道你是商王还是我是商王,这么凶!”
费玄心凉了。殷乐这样不老实,日后有了危险,怎么能倚靠?他一点都不敢支持废人祭了,人祭一废,废掉的就是他的威望,他的臂膀,他的力量。人类是天底下最残忍狡诈的动物,在人类的地方讨生活,他怎么能没有自保之力?
殷乐见费玄不说话,便道:“你问完了吧?我走了哦。我告诉你,你再这么凶我,迟早要后悔的!讨厌你!”说着一跺脚,就跑了。
费玄还坐在黑暗里,太阳穴突突乱跳,脑子嗡嗡地响。殷乐是真的讨厌了他了吗?小狼长大,要杀掉头狼夺位,殷乐长大,会杀掉他集权吗?
费玄一夜没睡,在黑暗里坐了整晚,非常的伤心,一直哭。
天亮时,殷乐突然回来了。这一次殷乐非常乖巧,给他做了早饭,端到床头。然后蹲在地上抚弄费玄的膝盖:“好哥哥,我错了,咱们别吵了好不好?”
费玄满眼血丝,问殷乐:“我还能信你吗?”
殷乐愣住了,立刻抱住费玄的大腿,说道:“能的!我发誓,以后再也不骗你了!我知道我不好……我正在改!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哭了。”
费玄抚了抚殷乐的背,把碗端到嘴边,开始吃饭。
殷乐蹲在费玄膝盖旁,仰头看费玄,小心翼翼地道:“太史寮突然说,要提前把春祭的事定下来。今天就要去议事,你去不去啊?”
费玄看向殷乐。殷乐是为了求自己在议事时帮他说话,才这样乖巧的吗?
殷乐看着费玄,眼中含泪,言语动人:“我很想废人祭,很想很想,和你想吃肉一样想。我不想吃人肉,不想看见人皮鼓人骨笛子。我总是梦到吃人肉,然后吓得醒来,一晚上都不敢再睡。再吃人肉我会疯的。你救救我,好不好?”
费玄心软了,摸摸殷乐的头发:“好吧,那你告诉我,昨天晚上你瞒着我的事,到底是什么?”
殷乐一下跳起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山猫:“什、什么瞒着你的事?没有!你昨晚不都审过了?”
费玄看着殷乐,不出声。
殷乐额头开始出汗,嘴张开,舌头却像被无形的力量给扯住了,不能出声。他的脸变成酱红色,青筋从太阳穴爬到前额。最后他摇摇头,说道:“没有,真的没有。你若是心里有我,就帮我这回。若是没有,那也随你。”
费玄道:“你若是说实话,我就帮你。若是不说,那也随你。”
殷乐的脸陡然惨白,瞪着费玄,随即缓慢点头:“那走着瞧吧。”
费玄也面无表情的点头。小狼长大了,心野了,嫌他碍眼了。他会让小狼明白天邑商的太平繁华是谁打出来的。
酉时,太史寮派人过来请费玄去议事。费玄走到议事厅,见天邑商的贵族、官员几乎全来了。空气中飘荡着肃杀之感。殷乐和他的心腹们站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临战的庄严表情。
议事开始了,殷乐率先让步,不再要求一头人牲都不用,只要从去年先例,用二十头人牲。贵族中一阵骚动,不少人喜笑颜开。但太史寮并不放过殷乐,咄咄逼人,要求殷乐恢复三年前的旧制。
殷乐端坐在那儿,气势惊人,一张铁齿铜牙的嘴,把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都咬断了了。
这时候,殷乐的叔父微子笑道:“费亚服,你也说说看。你觉得用人牲祭祀祖神,好是不好?”
殷乐立刻看费玄,眼睛极亮,亮光刺进费玄心里了。
费玄也看着殷乐,心中想:帝辛对我下毒,我仓皇逃出朝歌,一点儿罂粟膏也没带的时候,乐乐心软了吗?我哭了一夜,而他仍旧瞒着那件事时,他心软了吗?有朝一日我失去兵权,不再有用,他会对我心软吗?
于是,费玄不看殷乐,开口了:“祭祀之事,我不懂。想动我的兵,不行。”
微子大笑。殷乐眼里光熄灭了。
大巫道:“既然陛下不愿祭祖神,勉勉强强地上祭台,祖神恐怕也不高兴吧。不如日后,陛下多休息,祭祀之事,由臣等代劳,如何?”
殷乐浑身发抖,猛然立起:“谁说孤不愿!孤身为殷氏族长,祭祖神乃天命!主持祭祀,谁也别想插手。”
大巫道:“既然如此,陛下表表对祖神的诚意吧。几头?”
微子也道:“几头啊?”
所有人看着殷乐的嘴。殷乐浑身冒汗,张口道:“二……”
大巫道:“二百头!好,陛下果然有诚意!”
殷乐跌坐回席子上,脸如白纸,汗出如浆,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人祭改革失败了。
殷乐民望大跌,成了笑柄:他刚登基就咋咋呼呼废人祭,被武庚关了一顿,自称改邪归正,结果没几年又露出马脚。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