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自弃到怎样的程度,才会觉得自己就是污秽的东西,把自己密闭在无人的角落沉沦,连触碰到白色的事物都会觉得自惭形秽到难受?
“我以为、我以为……你……竟然……”鹤丸几乎语无伦次,他用另一只手狠狠抹了把脸,大脑一片混乱。
有多痛苦呢?身体与思想是割裂的,思想与思想也横亘出宏壑。
他知道有必须用战斗才能达到的目的,也知道他挥刀是为了保护同伴为了坚守信念为了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和平,但他控制不住那些放肆蔓延的反感情绪。不喜欢战斗,不喜欢血腥,曾经历过的一切如烙痕般深入骨髓,他无法去怨恨任何人,于是只能厌弃自己。
所以,这个人要怎样忍受着那种巨大的痛苦去战斗?然后再容忍自己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讽刺与挖苦?是深深地戳痛了他的心的吧,可在他的眼中,自己怎么还会成为污秽对立面的美丽而圣洁的东西?
他不该讨厌他么,不该怨怒他么——为什么到最后只有连直视都不敢的欣羡与避离?
“拔刀!”手松开,腰间的太刀却猛然出鞘,直直架上面前之人的脖子,那面上秀丽的眉峰冷凝成一个锐利的弧度,“江雪左文字——给我拔刀!”
有着水色长发的太刀站在他面前,睫毛微微颤动着,整个身影却沉寂得要被这夜色吞没。
“你是刀啊!”同样的话,却是再不相同的心情,“你是刀啊,那么强大的刀啊!”他愤怒地都要忍不住砍下去,“你听清楚,强大并不是你的原罪!身为利器,根本不是你的错!”
“我想救的,不是一个连自己的本体都不敢拿起来的懦夫!”
江雪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那么站着,安静地注视着他。
说是违背了刀剑心性也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可偏偏,不是这样的……作为刀的他,却是在渴求着战斗与血腥啊——本体与付丧神是永远割裂不开的,那修罗就潜藏在他内心之中,在敌阵前的重伤之际,他清晰地触摸到了它的存在。
他痛苦的不是它的存在,而是不得不接受它。
一直以来,他可以说服自己去战斗,心却始终是自由的,可现在他发现,原来心中,驻着这样一个叫他绝望的修罗。连最后的净地也不再纯粹。
“……抱歉。”他说。
“江、雪、左、文、字!”白衣的太刀一字一顿用力地想将字眼都碾碎地叫他的名字。
所以,不要再来理会我了吧。不要再注视着我,不要再与我说话,不要再对我心存着善意,也不要再试图教会我习惯这个世界。
很久之后,江雪轻轻地说道:“请原谅……请你……原谅……”
“不。”对方果然是冷酷而决断地拒绝了啊。
愤怒到极致的时候,反倒是干脆利落收刀回鞘,鹤丸转身进屋,门被狠狠拉上的震动打击在他心脏之中,江雪仰起头,望着漆黑的屋子,低头看看怀中所捧的羽织,停顿了一下,将衣物折好,蹲下来放置在纤尘不染的走廊上。
他又呆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江雪没有回头,也不知道那道门中有一道身影,正静静站在门前,透过那隔绝了两个世界的薄薄拉门,注视着自己无法亲眼看见的那个灵魂。
鹤丸面无表情握着刀。
如果……再面对着他的话,真的会做出连自己都无法预料的事吧。
*
自己,好像又困扰到了别人。
沿着田垄慢慢往前走的时候,看到一株向日葵,大约是多日之前的温暖与晴朗给了它错误的信号,它竟破了土长出了苗,然后被封冻在还是稚嫩的幼枝时。
江雪停驻了很长时间,不知拿它怎么办好,最后也只能轻轻摸了摸它柔软的茎条,起身离开。
又是个夜深人静,主将眼见着鹤丸的名字又被自己添到出阵列表里,简直头都大了。连续这么多日出门都带鹤丸玩,中间毫无休息调整的时间,完全不符合她的习惯,但她又一点办法都没有——鹤丸亲自找上来,要求出战,她能有什么办法。
可那是战斗啊!需要拼死努力的战斗啊!又不像她一样只要过个场,是需要实刀实剑比拼的战斗啊!主将好几次想把名字划掉,想到鹤丸的强势请战,又觉得为难至极。
终于没忍住,趁夜偷偷跑去寻人。
“停!青江你别跟我说话!我有事出去下你在这等我!”
甩脱近侍,主将溜进鹤丸院子,一看已经没灯了不由吓一跳,睡这么早?直接跳上走廊,伸手就拉门,咦竟然没锁?小心翼翼挪开条缝,把脑袋探进去张望,然后吓了个半死。
“啊啊啊鹤丸你有病!不点灯坐着发什么呆!!”
灯笼都差点被她打翻,怒气冲冲进屋,安静坐在门边的太刀把灯盏递给他,依旧是那种笑眯眯的神情,主将有一瞬觉得方才所见的困扰跟茫然是幻觉。
“怎么了嘛……”她担忧道,“最近,有发生什么吗?没法解决?”
“并没有!”金色的眼瞳也跳跃着笑,温暖的一塌糊涂。
可主将不是会被表象蒙蔽的人,十分坚持:“有!一定就有!你要不要主动交代——等我自己弄明白你就死定了!”
“真没有。”
“那你说——最近都不喜欢吓人了是怎么回事!”主将的表情就像是天要塌下来了,“而且你还天天请战!我都不知道你那么喜欢战斗了!”
“这个嘛……很难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