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无论自己再看多少场烟火,都不会比年夜的那场更加令他难忘。
他扯开领口,让身上的醺热发散得更快些。再喝一口酒,辣麻木的唇舌已经品尝不出酒的香醇,他却仍是机械地举壶,饮下。
丁九入迷地看着夜空中那片一波又一波灿烂耀眼的烟花。
此起彼伏的缤纷色彩连绵不绝,本以为已经是极致的美丽,转眼间又被更美的下一个所取代。火花似泉涌,流满整个天空。
一个巨大无比的金色礼花在空中忽然炸开,暗蓝色的夜空中,“祝冰夜”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包围着名字的是数十朵各色不断绽放的小礼花。
那个名字在天空停留很久,不断变幻着色彩,由红转黄,转白,转绿,最后紫色的名字慢慢消退,一点点黯淡。
丁九回过头,凝视那个已经无声无息醉倒的人。
那人趴在桌上,枕着手臂,呼吸轻微。
酒壶倾翻,残酒流了一桌。余沥沿桌边滴落,月光中的酒液,流银闪烁,清冷透明。
关上窗子,也关上外面的喧闹和繁杂,丁九的脸平静若水。
他走到区小凉身边,轻轻抱起他,安置在床上。
卧室没有点蜡烛,天窗中投进一束月光,照在区小凉的脸上。
今夜是满月,月光皎皎,将他的脸涂成银色。他的眉毛轻蹙,似锁着无限的哀愁。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浓浓的阴影,使他像仍睁着眼睛。
阳光下红润的嘴唇,此时是一种奇异的新紫。线条优美薄薄的双唇轻合,楚楚动人。
一身白衫似发着微光,包裹着他清瘦纤细的身体,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迷途的小羊,茫然无助。
丁九定定地望着月光下与白天截然不同的这个人,迟迟无法移开目光。
这个人白天是跳脱机敏的,此时却完全不设防,露出硬壳下的柔软和温存。
他睡得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混合了酒香,构成一股极其魅惑的气息,让丁九忍不住脸红心跳全身发软。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人的睡姿也可以这样蛊惑。
也许,并不是这个人的睡姿撩人,而是附近的花太香,这酒太醇,这月光太美,以至让他忘乎所以,将平日对这个人的所有渴望在这一刻全然释放。
从未经历过的悸动与不可抑制,为了这个叫祝冰衣的和自己同一性别的存在……
终于,他压抑不住内心澎湃的激情,用膜拜的姿态将颤抖的嘴唇印上那双他已经渴望得太久的唇。
四唇相接的瞬间,他误以为自己吻的是一团火,灼热而有微微的刺痛,却又如他无数次想像中一样的美好,令他欲罢不能、陶然欲醉。
区小凉的嘴唇柔软到不可思议,带着浓浓的酒香,让丁九忍不住去深入,采颉更多,相濡以沫。
丁九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甜蜜的梦境。
梦里有浓烈的酒香,那人身上淡淡却诱人的甜丝丝的体香。周围是柔软湿暖的陌生事物,看不到却感受得到。
从前那些冰冷、血腥和没有尽头的黑暗,在这温柔的湿暖面前,土崩瓦解,轰然而逝。
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和越来越亮的光明和温暖。他狂喜着飞奔,要去投入其中,融化在里面。
身体轻起来,飘起来,背后有光明的翅膀在翼动,天女散花,仙乐飘飘……
他陷入了这个甜蜜的梦,像他在野外见过的,深陷在花蜜中的小虫,甜蜜地无力自拔,不知不觉直至窒息而亡。
身份、任务和使命,统统在这一刻远去了。现在,他只愿当那只花蕊中的小虫,沉溺再沉溺,永远不要醒来。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吻,生涩却缠绵,带着隐隐的忧伤和绝望。
他不属于这个人,这个人同样不会属于他。他只是这个人的影子,靠得极近却永远无法相拥。所以,他不愿醒来。
他没有更多的乞盼,唯愿在可能的情况下,静静地守护他。不管他是什么人,因为什么目的来到这个人的身边,他都是他要全心全意守护的,唯一的光明。
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不得不离开他,他也希望他的光明永远闪亮,不要凋谢。为了这个信念,他可以舍弃所有……
他的眼泪不知在什么时候流了出来,淌到区小凉脸上,再从他的眼角悄悄滑落,渗入到光滑的黑发中。
丁九惊醒,困难地离开区小凉的嘴唇,伸出手,小心地去拭那眼泪。
银光灼灼中,他的手,粗糙黧黑有厚厚的老茧,布满狰狞的刀疤;他的脸,柔滑细腻,如月下盛开的白百合。
鲜明的对立,如此不同的两个个体。
丁九向后退缩,将全身都隐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月光属于这个人,而他只属于黑暗。他永远也追赶不上这个人的脚步,他是他仰望不到的高度。
他的手落到衣角,那里的夹层有个圆圆的环,冰冷而坚硬……
30.既是天意我不悔(上)
宿酒未醒,区小凉只觉得口干舌燥,头痛欲裂。他痛喝了两大杯茶,才略感舒适。
用过早饭,他向柳夫人辞行。
事了拂身去,他做不到那么潇洒,但至少,他可以带着尊严离开。
听说他就要走,柳夫人舍不得,拉住了手劝他等入秋天凉些再走,以免暑热难耐路上辛苦。
当时也在座的步留云和月奴竟然没有过多挽留,只叮嘱他日后有空再来,就是这句很一般的话也说得颇为勉强,似乎巴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