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定了孟家人的死期,赵平桢没有过问;皇帝赐了孟家每人一杯毒酒,赵平桢没有过问;孟金陵出殡的那一天,赵平桢没有过问……
然而那一天他带了两坛百日醉来到秦府,并真的将自己灌醉了。秦小楼坐在荷花池边的石凳上,赵平桢躺在他的腿上,荷花池中的点点烛光仿佛暗夜的鬼魅般飘忽闪烁,缀成一片。赵平桢木愣愣地睁着眼,眼神却没有焦距,在他眼中秦小楼的脸时远时近,仿佛梦境一般。
赵平桢喃喃道:“莹嬅说她会诅咒我的……这便是她的诅咒吗?”
秦小楼弯下腰,借着昏暗的火光看清赵平桢的眼睛的确是干涩的,没有流泪,便道:“贞卿难过么?”
赵平桢过了一会儿才抬手摁住了胸口:“我不知道……心口闷闷的。”
秦小楼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轻喃道:“你也并没有多喜欢他……像你这样的人……”
赵平桢突然有些生气:“本宫如何?秦小楼,这世上最无情的人分明是你才对!”
秦小楼落寞地笑了笑:“是,我最无情。”
赵平桢不再言语。不一会儿,他阖眼睡着了。秦小楼轻轻顺着赵平桢的长发,喃喃道:“若我是最无情的,可该多好……”
这年的金兵来势凶猛,从前他们每到秋收之际便入关掠夺,抢完粮食钱财后就走,可这一回他们的眼界却不仅仅放在钱物上。他们要城池,他们要当中原的主人,不甘再仰人鼻息。
北方的败讯一个接一个传入京师,京中已无将可派。城池接连沦陷,金兵转眼已打进关内。
皇帝愁得每天召集文武百官商议对策,然而百年来的重文轻武使得穆朝无将可派,砖垒的城墙挡不住金人铁骑,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兵离汴京越来越近。
这天赵平桢被皇帝召进宫去,到了大殿里却没有见到父皇,只见到了他的太子哥哥赵南柯。
赵南柯双眼通红,显然刚刚才哭过,手里抓着一份诏书,用力之狠,骨节都泛青了。
赵平桢问道:“父皇呢?”
赵南柯摇了摇头:“他累了,谁也不想见。”
赵平桢奇道:“是父皇召我进宫,这是怎么回事?”
赵南柯道:“父皇让我告诉你,回府收拾东西,准备走吧。”
赵平桢大惊:“走?走到哪里去?”
赵南柯一字一顿道:“迁都。”
赵平桢闻言愣了良久,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迁都?非要这样么?难道我们真的不能打?”
赵南柯目光哀戚地看着他:“怎么打?你打还是我打?派那些只知四书五经,却无缚鸡之力的老臣去打吗?”
赵平桢沉默许久,轻声道:“哥……”
赵南柯叹气:“旁的你就别管了,回去收拾东西,并通知你亲近的人趁早南下避难。除了你信任的人之外,这件事谁也不要告诉。”
赵平桢问道:“什么时候迁都?”
赵南柯轻轻摇了摇头:“等……”他声音哽咽了一下:“等到邠城也失守。”
邠城就在汴京的西北方,若邠城失守,则金兵就真的兵临城下了。赵平桢明白,这是父皇压的最后的筹码——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做丧家之犬的。
他看了眼赵南柯手中,这是……”
赵南柯将诏书往身后藏了藏:“不关你的事,不要多问。走吧,快回去吧,收拾细软,能运走的东西就快些运走吧。”
赵平桢不敢多问,只得走了。
很多天以后当他终于知道那份诏书的内容,很是后悔当时没有追根究底。可再转念一想,追根究底又能如何,他根本无能为力。这件事,所有的人都无能为力。
几天后,五皇子府。
赵平桢把酒倒在秦小楼锁骨上,以之为酒器,慢慢地喝掉了半壶酒。他对秦小楼的身体很是满意,即使秦小楼已过了最好的年纪,但他依旧舍不得把秦小楼一脚踹开。于是喝完酒后他替秦小楼整好了衣服:“今日你回去之后,让你弟弟带着财物趁早离开京城南下吧。”
秦小楼眯着眼细细一思索,转眼就明白了:“是要迁都了吗?”
赵平桢眼神黯然:“是。”
秦小楼思忖片刻,正待开口,一个信使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连门都不敲就破门而入,扑倒在他二人脚边。
赵平桢正待发怒,仔细一看,来人是赵南柯的亲信,于是他的怒火立刻消弭了:“出了什么事,这么急?”
那名传信人上气不接下气地疾喘道:“金、金贼来了,太……陛下让我通知殿下快从东门离开!”
“什么?!”赵平桢和秦小楼同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金贼来了?这么快?!”
传信人道:“快,一柱香内消息就会传遍全城,殿下快走!”
金兵来的比所有人预料的还要快。邠城是转眼间失陷的,等消息传到汴京的时候,一同而来的是金人的数千先行骑兵。
赵平桢虽被赵南柯提点过,却没想到金兵瞬息之间就真的来了,故而细软还没来得及收拾,不过马车和骏马早已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