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视而过,轻咳两声,道:“众位爱卿有什么看法,无须顾忌,直言便可。”
他这话音未落地,内阁首辅之一的刘健便大声道:“此子狂妄!孔圣人的礼乐之制乃先人的馈赠,传承上千年仍对我朝有所裨益,于他口中,怎的就成了尺规这般的工具?任他言辞再如何惑人,我看也不过狂生妄言!”
刘阁老话语掷地有声,顿时引起了一片附和。
当今天下儒家思想正行其道,孔圣人的言论自然备受推崇,乃至被神化。就连朱祐樘本人也是礼乐之制的拥护者,深受儒家思想影响。
但在这群人中,却有三人并未出言附和,其中两人更是紧锁眉头,露出深思的神色。
这三人分别是内阁首辅谢迁、李东阳,还有一位内阁大学士杨廷和。
当然,这种场合,杨大学士并没有什么出场的机会,朱祐樘首先注意到的是两位未出言附和的阁老。
谢迁等众人声音渐稀,摸了摸胡子道:“陛下,臣倒有不同的看法。从此卷看来,唐寅字迹清隽而落笔沉稳有力,必然尽是发自内心的言论。而中段论述,阐明礼乐之制起始自西周,由周公为构建社稷,规制百姓而成体。圣人之言固然可敬,可从规制百姓的角度阐释,臣以为并没有什么不妥。”
朱祐樘听了,点点头,也不做点评。环顾四周,似乎没有人说话了,于是又转向李东阳,问道:“李爱卿有何见地?”
李东阳神色淡然,听他问起,不慌不忙地将手从拢起的袖子里探出来,按到试卷上,道:“臣以为,作出此卷之人,状元之名当之无愧!”
看起来最不在乎此事的人,说出的话却是最为掷地有声!就连认可这份考卷的谢迁和杨廷和两人都被他这话吓了一跳。
朱祐樘眼中出现一丝兴味,问道:“李爱卿何以为此言?”
“臣答此问,或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见谅,”李东阳顿了顿,道:“圣人比之天子,孰高孰低?礼乐之制比之大明律,孰先孰后?陛下策问弘礼乐之制,则答者所想必以天子所用为前提。陛下以礼乐治天下,那么礼乐之于陛下,难道不算是一种工具吗?”
“陛下若要才德兼备的贤臣,百中可出一,若是治世之能臣,则千人出一,而像唐寅这般眼界已然超脱于制式之外者,虽百万人亦难寻矣!”
李东阳这番话说完,周围人亦有所思。
朱祐樘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你说的固然不错,可唐寅性子颖利,行事作风并非全无诟病。太子又正是爱玩的年纪,与他也相识,此人若招进宫里来,要是太子被他影响……”
提到朱厚照,一众阁臣全都闭嘴不言了。
杨廷和左右看了看,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以为,这并非不是一件好事。如今太子年幼,不喜那些刻板的老头子也很正常。”
(刘健、谢迁等刻板的老头子怒视。)
“唐寅素有才名,也与太子和得来。只要有陛下督促,倒不若让太子多与这等人交流,日后才可成为独当一面的人。”
杨廷和这话算是说到朱祐樘心坎里了,他点了点头,心中有了决断。
……
酉时,比之皇宫里的灯火通明,街道上的夜色已渐渐从各个角落蔓延出来。
此时已经比和傅辛约定的时间迟了半个多时辰,唐子畏和按照吩咐等在宫外来接他的黑煞会合后,倒是不急了,悠哉悠哉地走着去马车停放的地方。
张成就在马车里,穿了身与唐子畏相同的霜白儒衫,被黑煞绑住双手关在车里不敢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