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礼大约没意识到他们已经通过学校查到了曾祺,还以为是自己在曾家自杀的举动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慌乱之中只顾下意识地辩驳“和他没有关系”,不想他的反应完全是在穆天雷的意料之中。穆天雷被称作“雷神”不单单是因为他的脾气,正经起来还有一重铁面判官的喻意,唐泽礼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他那双猎人似的眼睛,这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内心想着大势已去大势已去,颓废地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双手。
而作为开场白的第一句话是——“我妈是我爸用钱买来的。”
章大有就坐在审讯室一墙之外的隔壁,因为单向玻璃的存在,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唐泽礼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而就在这句话说出之后,他对警方的敌意,和那种张牙舞爪的戾气,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就全部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很虚弱,也很疲惫的老人,嘴里喃喃叫道:“小龙……”目光也开始变得浑浊起来。
虽然与案情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但涉及到了唐泽礼的“家庭之谜”,八卦也好研究犯罪心理也罢,总之没有人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唐泽礼交待的动机非常简单,就是对生活的不满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最后突然爆发出来而已。他说自己之所以会选择随机作案的方式,就是因为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不知道该对谁下手,典型的报复社会。章大有在日常生活中有很严重的家暴倾向,唐泽礼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遍体鳞伤的母亲。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母亲是章大有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也知道母亲是因为自己才一次次放弃了逃跑的机会。把母亲救出火坑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选择法律专业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把这个qín_shòu不如的父亲亲手送上法庭。但是还没等到他实施自己的计划,母亲就因为一场车祸意外去世,这无疑给了唐泽礼很大的打击,而导致矛盾进一步激化的却是他和章大有之间的一番对话。
唐泽礼是这么说的:“我回去的时候我妈已经没了,我问他怎么回事儿,他说白天被车碰了一下,晚上就不行了,吐血,脑子也不清楚,态度很无所谓。我说我妈被车撞了你为什么不送她去医院,你知道他当时说什么吗?他居然问我有必要吗?哈哈,撞一下,有必要吗?你那么多年你养条狗都该有感情吧?他说他没钱,我说你卖房子不是卖了好几万吗,拿出来给我妈治病啊!他就急了,他说你还知道我把房子卖了,不都是为了供你上大学啊!”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从一开始就犯了大错,我没有当面反抗这个人的勇气,太懦弱,总是把再等等当成安慰自己的借口。这个‘家’为什么存在?还不是因为我妈给他生了我这个儿子?二十年,我妈已经学会妥协了,粉饰太平的是她,安于现状的是我!如果十年前我就带她走呢?杀了她的不是开车的人,不是章大有,而是我啊!我把我妈给害死了,结果他还跟我说钱,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是我!我还能说什么啊?我说我不要钱,我把钱还你,可以吧?没了我妈,我和他还有关系吗?可是这有什么用啊!”
唐泽礼压抑到极点的声音让章大有也跟着打了个寒战。他知道唐泽礼恨他,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会用这种方式来报复自己。对,报复,这个品学兼优的儿子从来都是他的骄傲,得知他杀人的那一霎那,就像是一盆冷水兜头盖脸地浇了下来,完全把他给冻住了,一时讷讷,表情也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虽然两个人的情绪貌似都很激动,在场众人却很难理解他们父子间这种近乎扭曲的心境,方霖直言就像看着两个神经病在相互抒情一样。唐泽礼的内心就是个摇摇欲坠的天平,母亲的去世让他开始倾向于那个不为人所知的阴暗面,之后越陷越深,而他找回平衡的方式就是把身在高处的人给用力拉下来——路逸程和郭心怡的童年要比他幸福多了。傅云声见惯了这种童年阴影的口吻,当下也不以为意,只让方霖去联系温馨,争取尽快核实唐母的户籍,查明是否有拐卖人口的情况出现。
唐泽礼对自己那部分交待得非常爽快,甚至坦诚了很多作案过程中思考的细节,可是问题一旦涉及到曾祺,他的态度立刻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好像立刻变成了一个聋子哑巴,等到不得不开口的时候就换了一种迂回的策略,避重就轻,大部分都是警方稍加用心就能了解到的事实。
穆天雷算是看明白了,唐泽礼对曾祺有种接近偏执的维护,他的反应很能说明问题,但就是掐准了警方没有证据来证明曾祺和省城案的关系——这是他试图带到坟墓里的秘密,当然不会轻易吐口。穆天雷觉得这种情况下不能死磕,津南案的真相是保险柜外层的装饰,唐泽礼根本没打算隐瞒,他不在乎自己声名狼藉,省城案才是被牢牢保护起来的东西。审讯的过程似乎再次陷入了僵局,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穆天雷想到了那台被砸坏的笔记本电脑——被烧毁的纸张无法复原,电脑里的数据却不是用砸就能彻底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