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的,桌上气氛一直透着隔阂,有邵国钢在桌上,老爷子看不顺眼,话特别少。邵钧埋头嘬螃蟹钳子,当着他爸的面儿,不方便跟姥爷撒娇耍宝,于是也不说话。
邵钧的姥姥盯着邵钧吃螃蟹吃得满嘴流蟹黄的样儿,看着那张极为相似的脸,眼圈儿就红了,拿手绢摸眼泪,说:“打小就爱吃螃蟹,遗传的,你妈以前就特爱吃螃蟹。”
“我以前老教育你妈,螃蟹性凉,女人吃多了不好……她就爱吃,每年秋天部里送来的大闸蟹,她一个人能吃六只……”
就这么两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没话了,看着一桌丰盛的鱼虾蟹海鲜,吃不下去。
顾老爷子忍了半晌,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墩,哑声说:“甭来看我,来干什么?”
邵国钢知道这是冲他来的,也是冷着脸,又不便当面发作。
顾老爷子一辈子是军人的脾气,说发火就发火,而且嗓门很大:“老子做什么寿?怎么着老子心里能舒坦?我他妈一辈子舒坦不了,一家人坐一桌吃饭,可是人不齐,人没了!”
邵国钢这会儿再不能不吭声了,搁下筷子:“爸,知道您不舒坦,过去的事儿,今天咱爷俩别提这个成吗?”
顾老爷子拍拐杖:“老子不说这个还能跟你说啥?老子跟你还有什么话说?”
邵钧把螃蟹钳子往盘里一扔,脸色发青,十多年了,类似的场面他见识过很多次,心都硬了。
邵局长也怒了,能在这桌上吃饭的哪个在外边儿不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让人这么呵斥没脸?
邵国钢说:“爸,这么多年我没回过您一句重话,但是我告诉你们顾家人,我问心无愧,我没做错事,我就没对不起她!人都不在了,还说什么,我能说她的不是吗?当年一些事儿,我不愿意再提,提了是丢我邵国钢的脸!!!……”
就是这句话,邵钧脸色突然变了,当桌发飙怒吼:“干什么你们?你们有完没完?!”
邵钧这么一吼,把他爸爸他姥爷吼得都愣了一下。
邵钧表情十分受伤,眼睛瞪得白眼珠套红血丝,语无伦次,眼里憋不住想哭似的,突然就爆发了,摔凳子了。
“能不提那些事儿吗?有完没完!能不说吗?能不说吗?能不说吗!!!!!!!!”
邵小三儿当时没顾上所有人的面子,离席跑了,跑到楼上他自个儿房间,把门踹上。
他一头扎进大床,脸埋到枕头里,肩膀剧烈抖动,难受极了……
小钧钧可是全家人的大宝贝,掌上一颗明珠,翁婿二人合不来,可是俩人都最疼孩子。
邵钧这一发火闹脾气,不吃饭了,剩下人谁都吵不起来,这顿寿宴就这样不欢而散。邵国钢板着脸一言不发扭头离开老岳父的家,他现在早不是当年一文不名的毛头小子,响当当一个局长,国家干部,让一屋人指着鼻子骂、嫌弃着,他能忍?
老爷子和邵局这回互相看不顺眼拌嘴,还有另一层原因,就是都操心邵钧的事儿。
顾老爷子有一位老战友,总参的高官,两家门当户对,来往密切。那老战友家里有个年轻女孩,两家是有意撮合一对小儿女。那人带着小孙女亲自登门贺寿,聊了好一会儿,邵国钢当时在场也看见了。
邵局这边儿却另有一套打算。邵钧是他亲儿子,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这儿子本来从小就跟姥爷家亲,现在这宝贝儿子到了找对象的年纪,邵国钢能甘心让邵钧跟姥爷家“亲上加亲”、让姥爷掌控一辈子?
邵局有意无意也跟儿子提过好几次。他想撮合的是邵钧那个青梅竹马的女同学,陶珊珊。陶家闺女的父亲陶跃进,与邵局同属公检法系统,俩人当年一块儿从黑龙江兵团回来的,同年参加高考,同年考上大学,如今各自坐拥要职,这也是一出门当户对。邵钧如果娶陶珊珊,这儿子将来的发展道路、人脉,还不是握在自个儿手里?邵国钢是这么算的。
双方就是这样暗地里摽着劲儿,都怕宝贝小钧钧让对方给“划拉”过去了。
两个大人这时候哪里料得到,钧钧大宝贝早就跟家里“离心离德”,心里已经装了别人,哪家的门当户对邵钧现在能瞧得上眼?
因此邵钧当桌翻脸摔凳子,多多少少也是借题发挥,心里烦闷,想逃避双方大人的筹谋。后来的几天,他跟他姥爷一起去北戴河老干部别墅区住了几天,这才回来。
邵钧歪靠在罗强肩膀上。
罗强伸手揉了揉邵钧的头发,习惯性地把发型揉乱,再慢慢梳理整齐,看着这人在他手心里变成很帅的模样。
罗强把嘴唇贴在邵钧额角,发迹线边上,用力吻了几下,与yù_wàng无关,纯粹是心里疼爱,想安慰眼睛红通通的一只小兔子。
罗强说:“心里难受就跟老子说说,我帮你开解开解。”
“一家人割了肉还连着筋,还能有啥解不开的事儿?你们家男人一个个儿的,都挺牛逼,还都挺倔的。”
邵钧盘腿而坐,目光呆呆的,哼道:“你知道什么……”
邵钧眼底突然湿了,喉头梗住,呼吸急促,好像特别难受,说:“你根本就不懂,我上回没跟你说实话,我跟谁都没说过。”
邵钧说话的声音十分艰难,让他对外人吐露出自己家人之间的隐私,这么些年横亘在心底最让他感到丑陋、难堪与煎熬的一段往事,谈何容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说出来,想要对眼前人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