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摩尼眼看他逼近了自己,慌忙抡了手杖去打他,一边乱打,一边又抽泣着哭道:“别碰我,顾承喜,你不是人!”
顾承喜没想到他会动手,而手杖轻轻巧巧的还真硬。手指关节挨了一下子,他疼得立刻缩了手。笑容骤然消失了,他一脚踹向了白摩尼的胸口:“你个欠操的兔崽子,还想跟我耍少爷脾气?”
白摩尼像个人偶似的,顺着他一脚的力道向后一摔,险些倒进了篝火之中。而顾承喜意犹未尽的抄了马鞭子,劈头盖脸的又对他混抽了一顿。白摩尼活了二十年,只在最不成器的时候挨过大哥的耳光。细细的鞭梢卷过他的皮肉,他疼得尖声哭叫,可是没遮没掩的滚在鞭下,他任着顾承喜抽,甚至不知道抱着脑袋保护自己。
十分钟后,白摩尼被一名副官扔上了装子弹的大马车。他的手杖丢了,身上的浅色西装被马鞭子抽出了一道一道的裂口,裂口洇出一圈的红,是皮肉破损,渗了鲜血。
一个小土匪似的小兵坐在他旁边充当看守。他昏昏沉沉的哭泣着,知道自己为个骗子背叛了大哥。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了,若是半路死了,也只能成个孤魂野鬼了。
天大的冤枉,天大的委屈,他不是存了心的学坏,他是被顾承喜骗了。为什么要骗他呢?为什么非要捡他欺负呢?白摩尼趴在子弹箱子上,泪眼朦胧中看到了小兵握着步枪的手。手肮脏得像爪子,长指甲里存了漆黑的泥,小拇指还是齐根断了的。这样的一只手和黑夜打成了一片,和前方的顾承喜打成了一片。白摩尼绝望的闭了眼睛——这些人全是妖魔鬼怪啊!
顾团向南走了两天,两天之中白摩尼流尽了眼泪,流尽了,也就不流了。
他起过寻死的心,可是二十岁的青年人,再弱也是生机勃勃,只要能活,自然还是活着好。所以把这个心思压了下去,他决定不死。
不死,要活,连滚带爬的活,苟延残喘的活。他已经不再去想前途人生之类的大题目,他只想给自己留一口气。有朝一日,他还要再见大哥一次。他有话要和大哥说,不求理解,不求原谅。他只是想让大哥知道,自己被人骗了。
这一日何时到来,他不知道。他只是茫茫然的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那一天,不要太早。太早的话,他见了大哥会哭。而他不想对着大哥哭,因为没脸哭。
行军到了第二天的中午,顾承喜不知是动了什么心思,爬到大马车上搂着白摩尼坐了一会儿。顾承喜不说话,白摩尼也不说话。两个人互相依偎着,乍一看仿佛相亲相爱,其实目光各有各的方向。
到了晚上,炊事班埋锅造饭。白摩尼坐在树下一口木箱子上,等着吃一碗热糨子似的菜粥。
小林给他送了饭,清汤寡水的,几乎只是米汤。他慢慢的喝了米汤,根本没觉出饱,于是把碗递向小林,他当小林只是个仆役:“还要一碗。”
小林没有走,仿佛一直在等着他这句话。一手接了空碗,小林扬起另一只手,十分清脆的甩了他一个嘴巴:“妈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支使我?我告诉你姓白的,就算承喜留了你,你也得排在我后头!”
小林巴掌不大,力气不小,打得白摩尼一晃。眼神像刀子似的又扎了他一下,小林一转身,气冲冲的走了。
白摩尼愣了半天,末了隐隐琢磨出了小林那话的意思。琢磨出就琢磨出了,他没往心里去,只想着下次要提防这小子,别再挨他的打。脏兮兮的、缺了一根小拇指的小兵大概是还在吃饭,而他没了手杖,所以只能等待小兵来搀扶自己回马车。
等着等着,他发现自己的斜前方出现了两个脏兮兮的小子,全是军官服色,长得一模一样。两个小军官姿势统一的捏了一块烤白薯,步调一致的先舔后咬再烫得吸气。像在万牲园看猴子似的,他们认认真真的一边吃一边盯着他瞧。瞧过了好一阵子之后,双胞胎啃着白薯皮,带着一嘴黑灰并肩撤退了。
73、清静
霍相贞在城外的军营前下了马,改乘汽车进北京。马从戎正襟危坐的陪在一旁,目光越过前方元满的后脑勺,往远处看。眼看得远,心看得近。他倒要瞧瞧大爷能够冷静到几时!
霍相贞向后仰靠着闭目养神,双手撂在大腿上,居然还横握着一根马鞭子。一路上他不露声威,不动声色,仿佛是很有主意,很有城府,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然而在最后一刻,他带着根马鞭子上了汽车。
马从戎不看他,只斜斜的伸过了手,抽出了马鞭子放到座位一侧。霍相贞的手指微微一动,似乎还想合拢了手指握紧。然而在一瞬间的迟疑过后,他松了手。
他累极了,早就累了,心累,从北戴河累到北京,又从北京累到了保定。一股邪火烧出了他的邪劲,原来总说顾承喜邪,现在他想其实自己也邪。像是一具被鬼魂附了体的行尸走肉,他累得气都要喘不动了,可是还能单枪匹马的对着顾团方向连开三十炮。
三十声震天撼地的巨响,算是他最后的话。他对小弟,最后的话。
兵没了,还能再招,招一千,招一万,招十万!可是小弟只有一个,他不能哑巴着和小弟道别。
三十声炮,山崩地裂过后,空余过眼云烟。
车队停在了霍府门前。卫兵跳下汽车踏板,拉开了后排车门。马从戎先下了汽车,然后虚虚的搀扶了霍相贞。霍相贞还高高大大的昂首挺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