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至此,搭在身侧之人手腕上的芊指不由微颤,她话声低下,“当年你们三人走前那夜,她再三叮嘱于我,若是五年内她未回来,便要我不必再等,随着师父走得越远越好。五年后,我听她的话,不吵亦不闹,极是乖顺地随着师父离开。在我的记忆里,那段连个音讯亦得不到的日子,过得尤为漫长。直至后来甘氏灭族的消息自咸阳不胫而走,我才渐渐地明白过来,当年,她不是不回来,而是,”声嗓愈来愈沉,犹似低泣,“回不来了……”
听至此,她为其话中痛殇所动,眉睫扇扇而下,心绪繁乱,只因,那之后的她亦被抹去了六岁以前的全盘记忆,成了右相王绾府中嫡女,那,便是一切祸源的开端……
“本以为自此后,这些个如梦过往皆要就此被埋葬封存。谁料,十年后,韩非亦离奇死于秦宫地牢,且死因不明。”
……说了这么多,最终还是绕回了师父的死么?她不由在心中低叹。
“蓉姑娘既与娘亲相为故人,于情于理,我都该唤你一声蓉姐姐。”唇边笑意渐敛,她续而凝声作问,“那么,蓉姐姐可否告知,是何人托你来此探问的?”
端木蓉神色一滞,稍顷,转而默笑,“你既有此一问,心中必然已有答案。”
她瞳色一沉,“……张子房。”除了这个男人之外,不作他人想了。
“早前为解你的伤情,张良先生几乎日日要来此一趟,而今夜我来寻你,便是今日黄昏之际受他所托。”
竟还有这等闲工夫,怎没累断你两条腿?
“毒素初清,最忌郁结于心,张良先生知你不愿向他倾诉,前几日又因我对你的过分关注而向我询得个中的些许渊源,遂而才有了今日夜话。”素手上移,覆上她的手心,续道:“墨儿,你若是不愿多言,我……”
“……我一直以为……”神思清明,眸光一定,她抬首沉道:“我原以为,师父是为了早早地去见娘,方才一心求死的,昨日方知,前者纵是有几分可能在,却也无法否认那最大的诱因实乃我的无知,是我将他逼上死路的……”而在那条路上,师父,怕是寻不见娘亲了……
话至此处,已当作结。
在端木蓉起身离去后,本以为接下来又会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未料却意外地安神入梦,得以养精蓄锐,意识临去前,她让自己不去想这是否是因昨夜过于放肆而致身子酸麻乏软……
然,翌日的事实证明,真相确为如此,只因,她这一睡,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若非惊觉有人踏入她的寝房,她怕是仍不愿就此作别周公。
来人于榻前驻足,无声无息地锁着她瞧了半晌后,沉默着矮下身躯,跪坐于榻旁,抬起的臂膀顿而下放,似是怕扰她清梦,覆眸之余,柔下的眉眼因着入屋前的那场对谈而升起些微暗色。
……
“是何缘故,让端木姑娘最终决定告知子房此事?”毕竟在其认知中,当年他对墨儿所做下的事,合该算得上是罪无可恕了……
对于端木蓉而言,昨夜夜话所涉及的内容,是她与甘墨之间彼此心照不宣,且绝不可外泄的密语,即便是身为这场密谈促成者的张良,亦无权得知。而今,她既然选择向其透露,那自是深思熟虑后方才做下的决定,而至于该透露些什么,又该以何种方式透露,那便是她需要拿捏的分寸。
默了须臾,端木蓉扬起眉眼,声中带着殇绪,“……或许是因为,你们,真的很像,那个一身清贵,集世间风华于一身的男子……”宸姐姐爱过的男人……
……
思绪回转,眼望着榻上之人此时安眠的模样,他心生怆痛。
韩非的死因,便是你前夜那般失控的缘由么……想必该是痛极了吧,墨儿……
如是想着,掌心已然触上她的双颊,身子微倾,转而卧于她的身侧,不自觉地将其揽入环中。
“你准备在我这呆到日落西山,好坐实些什么吗?”她未曾启眸,仅在他的怀中翻了个身,话声凉凉。
知她话中的嘲弄深意,他未及多想便已然本能地反唇相讥,
“我前夜被你搅得未能成眠,昨夜又抄录了一整宿的儒家家法,今晨方才作结。我都这般辛苦了,你就容我小睡会儿吧,墨儿……”此时一副身心俱疲相的他绝对不会让自己承认,昨夜整宿未眠的缘由,实乃是他怕自己胡思乱想而不得不借奋笔疾书以图转移愁绪。否则,他家大师兄并未定下时限,他又何须那般急切,再不济,不还有二师兄能帮衬么?
“怎么,我已非完璧一事对你打击如此深重,以致身为儒家三当家的你亦不能免俗,彻夜未得成眠么?”
听罢,他心中是满满的默叹与哀怨,于是就此话起幽怨,“墨儿,容我提醒,你是个姑娘家,有时即便是看出了端倪,也莫要宣之于口嘛!”
眉眼双双吊高,她不由轻呲一声,“你还会有羞愧这等情绪不成?”
“倒也不是,”他冤声沉叹,“只是身为你的男人的我,难免要因此而被冠上夫纲不正这一笑名,虽说我一直都是在身体力行,狠振夫纲的,”唇角勾起一轮弯月,笑得狡黠,“比方说,前——”可惜,未尽之词被突来的一记闷哼取而代之。
颤颤收腿的她算是明白自己昨夜为何能睡得那般香甜了,可不就是为了此刻踹他下榻而积蓄气力么……可此番一闹腾,亦将她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