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吹动了泥土的腥气,细碎的杂草飞过他的脚踝。
周阳站在那块墓碑前,静静看了很久,照片里的女人还是那么漂亮,永远温温柔柔的看着自己。
曾经,在妈妈过世的时候,周阳迷茫了很久,当时他六岁。爸爸说道,“你妈妈死了,以后只有咱俩了。”
他一度在问,死了是什么意思?
那个男人告诉他: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直到上辈子最后在巷子里的那一刻,周阳才真正知道,死了就是一切都彻底结束了。不管还有什么期待、心愿,全部都被扼杀了。你看不到光,你感受不到暗,你听不到任何声音,你与世隔绝。深埋黄土然后成为黄土。
但奇迹的是,自己活过来了。没有腐烂成泥,而是重新有了血肉。
至今周阳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说出来你也一定不信,就连我都常常觉得是在做梦……你儿子我果然不是一般人啊,就是读书烂了点……咳。”周阳弯腰把墓碑周围给擦了擦,“你也不要唠叨我,不是读书的料真没辙。我现在去了酒吧唱歌,这个赚钱很多,而且也不累……”
“当然了,过的不错,你别担心。倒是周寻乐那个家伙,天天生病。帮我保佑保佑他吧,否则你儿子我要被那个小混蛋给累死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像是真有人在听一般,却又忽然止住了话头,片刻,停留在照片旁边的手收了回来。
良久,周阳沉默着起身,将白色百合花放在了地上,“其实……今天来看你,也不是你生日,也不是你去世的日子,中元节都还早。但是……”停顿了一会,说道,“我就是很想看看你。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
“我很好。”周阳重复了一遍这句之前就说过的话,“以后我会活得更好。”
笑了笑,他转身离开了那个地方。只有背影被渐落的太阳满怀不舍的拖的狭长。
夜晚的酒吧入口像一只巨兽,张开嘴吞噬着各式各样的人。
自从来到“终点”后,周阳适应的很好,每天比诗晚早到一点,之后再一同回家。
不过今天诗晚很无奈的表示自己明天有个考试,所以得早点走。他是属于那种赚钱学习两不误的人,绝对不会为了酒吧的事把成绩搞砸。王嘉木也最欣赏这一点。
诗晚唯一担心的就是,周阳才来不久,一个人能搞的定么?
让对方放一百二十个心之后,周阳把这位大爷目送出了门口。开玩笑,自己上辈子唱了几年的歌,那也不是白唱的啊。
临近十一点,酒吧气氛正是高涨。流行的舞曲,激烈的电子节奏让每个人亢奋。
在这里,周阳没办法随心所欲唱自己想唱的歌,王嘉木会根据情况来指定他歌曲的风格,有时也会有必须要唱的曲目。
周阳懂这一行的规矩,在那个灯光变幻的一方舞台上,他非常敬业。
口水歌总是受欢迎的,大多人追求潮流喜欢英文,于是就中文英文曲子轮着来。
几天下来,周阳有个最大的感悟——金嗓子喉片,你值得拥有。
随着时间的推移,今夜的人也渐渐变少。拥挤的舞池空了起来,纸醉金迷隐于黑暗。
热闹够了猛地沉静,只觉得疲劳在疯狂叫嚣。
但是最后一首——
要唱什么好?已经没有人点歌了,看酒吧里也挺和谐。他拿不准主意,就去问王嘉木。
王嘉木倒无所谓,让周阳随便发挥。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在人群远去的角落,他被允许唱自己喜欢的歌。面对空旷的舞池,寡言的桌椅。周阳轻松无比,他很享受这样难得的时光。
回头比了个手势,音乐慢慢响起,扩散到每一个微小的缝隙。
这首歌是他妈妈最喜欢的歌,也是周阳小时候最熟悉的歌。那是他第一首会唱的歌曲,承载了自己最好的记忆。
那个温柔的女人总爱抱着他,轻轻哼着调子——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踪迹
却见仿佛依稀,她在水中伫立
如今周阳像是重合了久远的过往,感受着她的爱和深情。
灯光下,他始终垂着眸子,逆着所有霓虹,像是拥抱了整个黑夜。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专心致志的样子有多么温情缱绻。
余音尾调中,周阳沉默地感谢了她给予的一切。
抬起头,恰好是一个整点,钟声兀长的敲摆,定时灯全部“啪”的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