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毕,崔容要唤李福上茶,却给杨进拦了。后者正要说什么,窗外忽然亮光一闪,是不知何人放了烟火。
于是话出口便成了:“我难得赶上这日出宫,正巧可去外面看看。”
长安城的习俗,上元节开宵禁三日,放烟火,办灯会,鼎盛时花灯有数万盏之多,照得长安城如同白昼一般。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这日大都会到街上去凑个热闹。
崔容将目光投向窗外正好绽开的金色烟火。
他从前总觉得一个人参加灯会太过悲惨,因此从来都是呆在府中睡觉,现下被杨进一提,不知怎么,就有些心动了。
“好。”他应了一句。
****
曲江从皇家禁苑芙蓉园蜿蜒而出,绕了大半个长安城,素来颇有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意境,是长安城里文人墨客、青年男女最爱的去除。
此时只是早春,江畔垂柳新芽虽未发,但却被各式各样五光十色的花灯装点着,丝毫不现颓色。
因为怕被人认出,崔容与杨进没有去人多之处,只远远地沿着江岸步行。
两人说起那日围猎,杨进道:“我观你功底不差,为何却不会骑射?”
“草民自幼并无人教导此艺。”崔容回答。
杨进想起崔容幼时的境况,想了想开口:“若你愿意,我倒可以替你请一位师傅,一年半载也就够了。”
崔容闻言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杨进的双眼,直接问:“我不过一身份低微的庶子,殿下因何这般照拂?”
杨进在他面前站定,沉默片刻答道:“‘人治不如法治’。”
崔容一愣,就听他继续说:“那日我路过,正巧听见这句话,便觉颇有深意。崔容,倘若你有了机会与权力,就当真能做到吗?”
这话问得直接,崔容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努力回想上一世,怎么也想不起最后是哪一位皇子被立为太子。不过有一点却能肯定,面前这位五殿下并没有多高的声望——至少崔容就没怎么听过他的大名。
这样一个人,却问出这样的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机会与圈套,不过也是一线之隔、一念之差罢。
思及此处,崔容谨慎地回答:“若真有那么一天,草民自当尽力,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杨进重复了一遍,却听不出情绪。最后他看着崔容道:“崔府这样一隅窄小天地,并不适合你。”
那双眸中的诚恳与坦然令崔容心中大震,良久躬身而拜,含糊地回应了一句:“殿下的话,草民记住了。”
****
回府的一路上,崔容脑中反反复复都是杨进的话。
五皇子为何要对他说这些?只是出于单纯的上位者的关心吗?
这答案,崔容自己都不敢相信。两世相加,他活了三十余年,从未遇到过这样不含任何目的的关心,因此便也不认为自己此生便有这个幸运。
但不可否认,今晚这番谈话还是影响到了崔容的心绪,以至于他浑浑噩噩,连身后有人跟着都没有察觉。
“竟然是五殿下?”崔世卓听着手下的报告,觉得意外到有点荒谬:“他当真勾搭上了五殿下?”
父亲近日的举动,已经令崔世卓十分不爽。而就在此时,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小看了崔容——也许被蒙在鼓里的,不只这一件事。
崔世卓想了想,恶狠狠地对手下道:“给我继续跟,一丁点儿事别放过!”
他倒要看看,有他盯着,崔容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第二十一章、 倾囊相助
新年过后没多久,朝廷的压制仿佛到了顶端。
黑衣骑出面抓了好几个蓄意扰乱行市的奸商,但对于局势几乎一点影响都没有,不到一月,粮价爆发一般涨了两成。
不仅如此,年前受灾严重的各州县官吏为瞒报灾情,强行征收田税,以至于农户手中余粮还不够自家吃用,几乎连来年的种子都留不出。
如今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便显出饥荒的前兆来。
前往长安城投奔亲戚的人家日益增多,更出现不少流民,因为居无定所,只能靠沿街乞讨度日。
为怕流民滋事,黑衣骑增加了日间巡查的人手。
这些身着黑衣、带黑铁面具的骑兵们,不时从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踏马而过,给这座王城添了不少沉郁肃杀之气。
即使是最普通的百姓,此时也察觉到时局的不同寻常之处,出于本能纷纷躲回家中,若无必要绝不外出。
于是从新年后开始,长安城的坊市间似乎再也没有恢复之前的热闹景象。
朝廷没料到此次虫灾旱灾影响如此大。承乾帝召集众位大臣商议几日,下了一道又一道的圣旨减免赋税,发放赈灾的银钱粮饷,勒令各州县官吏安抚灾民,尽一切力量稳定局势。
此外,承乾帝还下令打开皇仓放粮七日,以示天家对黎民百姓的关心,给州县做个表率。
开仓放粮的一应事宜均由二皇子主持。
接到这道旨意后,二皇子乐得险些当场笑出来——用父皇的钱给他自己博名声,这好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
况且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也是承乾帝对驸马一事的补偿,预示着二皇子在他心目中仍然具有不可取代的地位。
从二月二十五开始,二皇子便在朱雀大街上搭了临时的棚子发放米粮,凡长安城的百姓,不论男女老幼均能领取。
说是主持,实际上具体事宜自有随从手下动手,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