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华见他们谈得热闹,只安静喝茶。
听闻这雁北是流放之所,卧虎藏龙之地,果然名不虚传。只一个八品主簿便可如此指摘朝政。
这位贺展鹏与五年前权倾朝野的内阁次辅同名。那位贺大人长袖善舞,贪得天怒人怨,最后被贬出京城时满城放鞭炮,也是本朝的一段佳话。
莫非,那人一贬再贬竟然贬到此处?
贺展鹏聊了片刻,王英雄也将另外三名衙役,外加马夫唤了来。陆酒冷见这三名衙役,其中一名胡须皆白,一脸老态,叫马不老,一问之下已经年近七旬,不禁有几分默然。另两名张清,赵廉,勉强算是可用。那马夫是本地人,熟悉一应牲口,倒是个手脚利索的。
见过县衙里的人,陆酒冷将苏慕华介绍给众人,“这位是我的...书童,叫宋小苏。”
贺展鹏见苏慕华端坐饮茶,举止之间风骨如文人雅士。咋舌道,“书童?大人这样的书童可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吧。”
陆酒冷答道,“路上捡来的。”
厉三娘眼睛只往苏慕华身上看,笑道,“这样出手阔绰的书童竟然还能捡的?我怎么就没捡到一个。”
不留行也道,“就是,人家出手就是一锭金子,你这大人一年才多少俸禄?”
陆酒冷沉了脸,“你们怎么还在这?收监收监,改日升堂再审。”
苏慕华躺在床上并未入睡,耳听沙漏,算算时辰又到了丑时。双手虚握,收气于丹田,眼前白雾渐渐散去。
月透过土墙上的窗洞照了进来,苏慕华睁开眼睛,看见窗外半轮明月挂于深蓝天幕。
他见此青天朗月心情颇好,笑了笑打开门,轻悄悄地翻出了府衙的墙头。
雁北边城已经沉入深眠,苍凉的半轮月照着黄色土墙。
苏慕华施展轻功穿过街巷,手中握着一壶从酒馆厨房里顺来的酒。
他坐于城墙上看着那半轮月,遥遥想起方接掌春风得意进宝楼那日,坐于京师风烟里,也曾对着一轮半圆的月举杯而饮。
当时良朋在侧,宴饮正酣,何等快意!
今日少年明日老,人生几见月当头。
他目光落在城外的月下环形的山丘上,那山丘并不高耸,不过砂砾堆成,只有几株低矮的灌木。
城墙之外,月华如洗照得那山丘之上的景象分外清晰澄明。那山丘之上有白衣之人正在月下起舞,苏慕华可以看清那是一位男子。他甚至已经看出那人并非习武之人,只是步履进退间翩若惊鸿,颇有几分似戏班里刀马旦的身法。
手中青锋映月,好一场酣畅淋漓的剑舞。
那男子舞罢,广袖轻舒,向着城头转过脸来。
苏慕华忍不住一惊,这人眼眸秀长,眉间英气,只是脸颊上刺了个黥印,如张开的黑色蝶翼,便坏了那一段fēng_liú蕴藉。
竟是个刺配流刑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边城规矩(三)
3
片刻之后,那人收了剑,往城内走。苏慕华对他起了好奇之心,小心地跟上。那人走得很快,在巷子里拐了几拐。苏慕华见他在一间屋子前停了下来,那处房屋越发地破旧。那人抽出剑锋在那门上刻了什么,片刻还剑回鞘,转身就走。
苏慕华见他转过脸来,月下那笑容仿佛透明,带了孩子气。男子身后那门上剑痕弯曲,俨然刻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乌龟。
这个人半夜时分在无人的月下一曲剑舞,然后跑到这里来画一只乌龟。不管这人是谁,也不过是个只能在夜间行走的可怜人罢了。
苏慕华坐于屋檐,对月饮酒。
暮春的风吹动他的袍袖,这一个深夜他想起过往那些已经褪色的江湖风烟。
有的东西舍弃之时不过挥刀断腕,很痛快。若要去忘记,却并不容易,抽丝剥茧,寸心成灰。
第二日午时,雁北县衙摆下新县令上任的第一次午饭。陆酒冷坐下时,见一桌子满满当当坐了十个人。苏慕华和贺展鹏自然在的,王英雄、马不老、张清、赵廉、马夫也就罢了,厉三娘和不留行也坐在了桌子上。
贺展鹏解释说,“就多两双筷子,省得还让人专门去送饭。”
厉三娘拿着筷子,抛了个媚眼。“大人知道心疼人,奴家心领。”
苏慕华是看不见,陆酒冷是当看不见。
雁北县衙纵然差强人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陆酒冷算来算去就少了个师爷,便让苏慕华任了。苏慕华眼睛不行,但能写字,只要陆酒冷点一点地方,他就能就着写下去。字体是柳体,挺秀硬瘦,带了刀锋剑意,一行行却是整齐。
贺展鹏擦汗道,“宋大人别误会,上午大人和我说,想了解这雁北的情况,下官就让厉三娘来,刚好边吃边说。”
厉三娘笑得风情,“说到这雁北城里啊,天上飞的,地上走的,两条腿的,四条腿的,只要是公的,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问我三娘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苏慕华挨着陆酒冷坐,听到厉三娘的话,想起刚进城的时候,厉三娘就叫着让陆酒冷陪她春风一度。
在厉三娘眼里陆酒冷算是两条腿的花花肠子?
陆酒冷夹了花肠到他碗里,“多吃点,下午我们出去走走。”
吃过午饭,新任县令陆酒冷带着主簿贺展鹏和师爷苏慕华视察雁北县城。
陆酒冷与苏慕华并肩而行,贺展鹏摇着蒲扇跟着二人身后。
雁北城的白天还是有人气的,这一座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