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同样日子不好过的,还有程赫。
由于那天他自己意气用事,不看场合说错了话,因此程耀这一次是真的动怒了。
他令人关上竹园的院门,吩咐下人一日三餐都只给他青菜萝卜配窝窝头,洗澡水也都自己烧,衣服也都自己洗,好让他记住教训。
程赫这才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自己不当家的苦果。
他五十来岁的人了,一辈子没吃糠咽菜过,程耀对他还算好呢,窝窝头都给最细的玉米面和栗子面两合的,吃起来很甜,味道也很香。
可他就是看不上啊,他不想吃这个,但不吃就饿,饿了就更想吃鸡鸭鱼肉,但小厮每日端过来的,便只有这个,从来都没变过。
程赫一开始觉得没什么,不就饿一点脏一点,可是日子长了,他越发不能忍受起来。
由于挑剔,他吃不饱饭。也由于懒惰,他也快没新衣服穿了。更有甚者,因为他不会烧火,所以实在忍不下去就只能洗冷水澡,活生生在秋末把自己冻得伤寒了。
一开始伤寒了的时候他还挺难受的,后来转念一想,他病了,弟弟就自然得好好照顾他,惩罚应该也会去了。
可没想到,来的大夫是给他看了病,开了药,但吃的还是那些,也不过就多了个小厮给他烧热水而已,衣服也还要他自己洗。
这下,病中的程赫彻底疯了,他想要跑出竹园,去主屋质问自己的亲弟弟,却发现竹园大门紧锁,他打不开门,不会翻墙,甚至连给他烧热水的小厮都使唤不上,只能一个人病恹恹躺在脏兮兮的被褥里,吃着完全没有味道的饭菜。
从竹园锁上的第一天开始,他也再没心情看书了。
生活都没得保障的时候,那些夫子圣言,简直成了儿戏。
他一个人躺在屋里,每日除了吃饭就是吃药,实在挨不住了就用水简单洗洗衣服,不出十日,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眼眶都深深挖了进去,看上去别提多吓人了。
但他这个样子,程家其他人却没有一个过来关心他,也没有一个会管他的死活。
偶尔恍惚的时候,他还会想起刚同林少峰成亲时的旧事,他对林少峰连喜欢都谈不上,满心都是厌恶,他讨厌林少峰五大三粗不通诗词,讨厌他成天舞刀弄枪一点都不文雅。后来两个人成了亲,他更是在林少峰的强迫之下才有了程维哲,这个他并不期待的孩子。
他对这父子俩的感官一直都不是太好,程维哲仿佛天生就不喜欢他,看他的目光总是带着敌意,而林少峰,后来也渐渐懒得搭理他了。他自己跑镖赚钱,回来就带着程维哲读书习武,没有他,父子俩的日子过得依旧惬意。
一开始程赫很不满,他会突然跑去打扰他们两个的相处,会不让程维哲跟着林少峰钓鱼骑马,会毁了程维哲喜欢的一切东西。
可是每每这个时候,林少峰总是把程维哲抱走,然后说:“维哲乖,爹能给你更好的东西。”
那是第一次,程赫觉得自己特别没用,他只能破坏程维哲的一切,也只能从他眼里看到憎恶与冷漠。
但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弟弟的正君什么时候过来陪他诗词歌赋,他在乎的是弟弟家的长子又学会什么新的文章,他在乎的,其实是那个没有得到的本应该属于他的一切。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问他,正君早亡,父子关系冷漠如斯他会不会后悔,他肯定会说不后悔。
是啊,他为何要后悔呢?他确实不喜欢林少峰,也厌恶程维哲,时至今日,他唯一感到遗憾与不满的是,白笑竹当年没有选择他。
如果,当年同白笑竹定亲的人是他……那现在的结局又该如何呢?
在空空荡荡的竹园里,程赫一个人低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