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这是何意?”旁边一位老先生道,“难不成是带着他上门嘲弄我们?说我们小心眼,你才是心思狭隘!不成,老朽可得好好地劝一劝你那徒儿——现下改投名师还来得及,日后若是被你给带歪了,便是受了委屈也无处可诉!”
“好你个钱老儿,居然还敢与我抢徒儿?简直便是厚颜无耻!”
旁边一群年轻郎君围观着众位先生争得面红耳赤,皆是不忍卒视,掩面默然不语。而立得远远的藤园仆婢们见了,眼中皆带着几分笑意。阿柳穿过回廊,抿唇笑道:“藤园难得这般热闹,你们也别只顾着傻呵呵地跟着乐。待会儿郎君过来,若是见到你们待客不经心,往后可就没有这般悠闲的好日子了。”
众仆婢听了,忙四处散开,各自忙碌去了,行动间也越发谨慎细心。阿柳满意地点点头,拢着双袖,来到藤园门前,静静等候着。不多时,就见一辆宽大的牛车驶了过来,车身是上好的紫檀制成,前头垂着两个素面灯笼,并无任何徽记。牛车周围也只得几位装扮寻常的部曲跟随,瞧上去便似是寻常富贵人家一般。
牛车停稳之后,便下来一位十三四岁的俊美小郎君。他朝着阿柳微微一笑,又转回身扶下另一位圆滚滚肉颤颤的中年男子。虽说一胖一瘦,但这父子二人都生着上挑的凤眼,看起来也颇为相似。路过的行人随意地瞥了一眼,皆并未放在心上,匆匆便过去了。又有一直跟在父子二人身后的某些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座精致的三进小院落,也并不十分在意。
阿柳将父子二人迎进去,中途便告退去了厨房。见没有任何人指引,佯装成“李三”的濮王殿下嘟哝道:“这院中就没有个主事的?待客竟也如此怠慢。”他出行时素来是前呼后拥,哪里曾受过这样的冷落,心中自是有些不舒服。
“宋先生以及那群老先生的脾性,阿爷还不清楚么?他们恐怕满心只想着举行一次文会,至于其他细节,却是想也不曾想过。而且,他们万事随心所欲,不在意繁文缛节,不也正是阿爷愿意与他们结交的缘由?”作为“李三”之子的“李三郎君”,孝顺儿子李徽听闻这个文会的消息后,自然不会错过。
他一直很担忧自家阿爷被心怀不轨的人引得走上了邀名逐利的歪路,故而连他先前总是去弘文馆都颇有几分顾虑。而今有缘结识这些如同隐士一般的老先生,或许亦是阿爷走出祖母亡故之悲痛的契机,更能令阿爷日后不会再孤孤单单、无人陪伴。不过,他仍须得细细观察一番,看看阿爷与这些老先生是否当真无比投契。
仔细想来,若是这群老先生都是心思纯真之人,日后有人不怀好意前来与他们结交,他们恐怕也都会被蒙骗。还须得提醒王子献,让他注意些才好。其他老先生们的弟子中,定然也不乏聪明人,彼此守望相助,亦算是延续了师父们的情谊。
李徽对藤园自然无比熟悉,即使无人引路,他也能带着自家阿爷游览各处景致,娓娓道来。濮王殿下连连颔首,而后忽地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你来过此处?怎么竟像是主人家似的,每一地都如数家珍?”
“孩儿不是曾禀告过阿爷,买了一处小院子作为别居么?”李徽回道,“此处便是孩儿的别居,阿爷若觉得景致不错,随时都可过来走一走。什么时候让阿娘也过来住上些时日,阿兄阿嫂也可换一换居所,带着小侄女来安度闲暇。不过,此处到底有些狭小,只能招待咱们自家人。而且,若是只得咱们自家知晓,也安宁一些。”
“你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也好,就这样的小院子,景致虽然尚可,却也上不得什么台面。”濮王殿下道,“便是我想赞你眼光好,也赞不出口。平日里借给王子献住也罢,借给宋先生开文会也罢,都很合适。不过,你自己若想闲居消夏,还是购置个五进的大宅院罢,听着都舒坦宽阔些。”在濮王殿下眼中,非五进、七进的大宅邸,不足以配得上他们的身份与眼光。至于这样的小宅子,大约也只剩下“新鲜”这一种好处了。
“……”李徽一时无言以对,便索性直接带着他往园子里去,“想来先生们都已经到了,咱们也过去罢。”他家阿爷也不想想,他们在长安能待多久?购入五进、七进的大宅院又有何用?难不成放着闲置么?
园子中的宋先生依然正在舌战群友。忽然,有位老先生往他身后瞧了瞧,惊喜道:“李三终于来了。那个少年郎,应当是他的儿子罢?父子俩生得倒是有些相像。咦,不过,他的儿子,老夫仿佛在何处见过?上回拜师礼,他应该也来了罢?”
李三?少年郎?宋先生心中倏然浮起些许不祥的预感,回首望去——
李徽朝他微微一笑,俊美的脸庞仿佛带着光芒,很是引人瞩目。而他身边搀扶着的圆胖男子也努力地挤出了笑容,艰难地挪动着仿佛肉山一般的身躯。
呵呵,早该知道,传闻中那位喜好结交文士的濮王殿下,是不可能错过这种机会的。宋先生暗自想道:毕竟他是日后的甲第状头的师父,不能不注意一些形象——如今再佯装高人名士,矜持一些,不再与这群老家伙争执,是否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