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的笑容渐渐地舒展开来,却再无只言片语。
“扑通”一声。
程亦轩从青石台上高高一跃,跳进了满池的荷花之中。
跌入水中之前那一刹那,他隐隐约约好似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可顷刻间,这世间的一切动静都与他再无关联,他被凉凉的池水包围着,水流慢慢地灌入他的喉咙、胸口。
他温顺地闭上了眼睛,与其说是离开这个世间。
他想,这更像是一种回归。
……
“程公子——!”
王谨之的呼喊声几乎撕裂了太月池畔的平静,他从来未想过自己的声音也能惊恐破裂到这个地步。
他骇得整个胸腔都在发抖,他简直不敢想,若自己来不及、若自己来不及……
他满后背都被冷汗浸s-hi,可因为武艺远不如关隽臣,此时虽然已经是大步向太月池飞奔,却感觉自己每一步都是那么的缓慢,不过二百来米的距离,却好像千里一般遥遥不可及。
这几日间,他一直挂念着程亦轩。
那日少年笑着唱歌的模样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既震惊于一贯胆怯的程亦轩突然绽放出来的美丽,又始终无法释怀,总觉得程亦轩的神情说不上来的异样,甚至让他寝食难安。
他隔三差五便去程亦轩的鹤苑大院附近走走,哪怕不进去,只站在外面看看,也觉得稍微安心一些。
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听大夫说程亦轩的伤势已经可以下床了,他忽然就起了心思。
可没想到进了院里,就听南玉说程公子一个人去太月池看荷花,不让人跟着。
王谨之听了,背脊马上便紧绷了起来,他想起程亦轩出神地哼唱着“七月九,荷花开”时的模样,心中已经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他一路上紧赶慢赶,快到太月池畔时,本已能遥遥看到那一抹月白的瘦弱身影。
可却无论如何没想到,下一刹那看到的就是那少年跃入池中的决绝背影。
程亦轩才刚满十七,他那么年轻,唱歌时候的模样那么鲜活好看,他怎么能忍心就这么离开人世。
王谨之的鼻子发酸,最后几步他已经腿软得站不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踉跄扑到了池边,然后扑通一声跳进了太月池中。
王谨之一跃进池中就状若疯狂地挥舞双手拨开碍事的莲叶,然后猛地一头扎入水中,他水性极佳,在水中也毫不犹豫地睁开双眼。
夜色中的池水一片混沌,时而有星点的月色洒进来的粼粼波光,王谨之在水中游曳着,他眼前是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太月池大得让他几近绝望。
“程公子、程公子……”
王谨之浮起来换了口气,惨然地喊了两声,随即又深深地潜了下去。
感觉脸上有热热的东西流淌了下来,然后融化在水中。
他无法自控,想到他将永远失去程亦轩,灭顶的恐惧如同太月池的池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想着程亦轩温温软软的笑脸,望着他时那双桃花眼里隐隐的欣喜,想着程亦轩可怜巴巴地对着他喊疼时的模样,他是多么地喜欢程亦轩啊。
他整颗心也都牵挂在那个少年身上,程亦轩的一喜一悲牢牢系在他自己身上,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他为什么就是这般懦弱。
他若是应了那声“谨之哥哥”,他若是早一点紧紧抱住程亦轩,是不是便不会是这个结果。
就在这时,他的手挥动着,突然之间勾到一件s-his-hi的长衫。
王谨之浑身一个激灵,转头一看,他的心一下子激烈地跳了起来,他看到了那件月白色的长衫——在幽暗的池水中,那件衣衫像是一道皎洁而柔美的月光。
月光里裹着他的轩儿。
……
王谨之一把紧紧地抱住程亦轩冰凉的身子,少年的身体那么安静、那么温顺。
王谨之双腿用力蹬动着,终于猛地将头探出了水面。
他甩了甩s-hi透了的头发,夹着程亦轩的腰身向池边游去,然后把少年的身子高高托起来,放到了青石台上,接着才自己爬了上去。
程亦轩躺在青石台上,因为呛了太多水,他紧闭着双眼,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得几近透明。
王谨之慌急地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觉到仍有微弱的热气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右手运起内劲在少年的腹部一下、一下地按压着。
直按了十多下,程亦轩的身子才突然弓了起来,“哇”地一下,大口大口地呕出了呛进去的水。
他一边呕,一边又时不时剧烈地咳嗽着,折腾得一张惨白的脸都泛起了一丝浅浅的薄红。
王谨之轻轻地拍着少年细瘦的背脊,他一直都没有说话,许是因为大喜大悲,他心口跳动得太过厉害,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只是想,程亦轩还活着,真好。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
程亦轩究竟是溺水的时候颇短,这么顺了顺气,已经缓过来了许多,等到终于不再呕出池水的时候,他转过头,看见浑身s-hi透的王谨之狼狈的面容,一双桃花眼里不由泛起了一丝痴痴的神色。
“谨之哥哥……当真是你吗?”
他喃喃地道,有那么一刹,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已经死了,这才看到了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王谨之的手抚摸着他的背脊,那么关切地凝视着他,可不就像是梦里一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