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辞摇摇头:“吃腻了。”
他踏出房门后,望了眼宫城的方向。心想,许是尚膳监的师傅也换了一批罢并不如以前好吃了。
隔间便是厨房,因着早上热了素粥,灶火仍然留着,加几根木柴扇扇风,火便旺了起来。
棠辞搬了张杌子坐在一旁候着水开,灶洞里火红色的火焰呜呜腾烧,噼啪作响。他支着下颌,瞧着瞧着便将那火光与昨夜宴上高坐龙椅那位故人身着的赭色龙袍想到了一块儿。三年前会试落第,自己错失了殿试与他重逢的机会,不曾想今年殿试他亦不出席,直至昨夜才暌违相见。
现下想来,也无甚可见的。人么,不过生了些许白发,脸上布了不少皱纹。却还可憎的……硬朗得很。
开水滚沸的声音将棠辞的思绪拉回,他拿树枝拨小了火势,往茶壶里倒满热水,又将几块鲜红带血的精瘦排骨扔进了锅里,撒了姜片和葱段。
再回到房里的时候,面上平静如初。
瞥见渔僮细细地叠好油纸包,塞进了自己怀里,棠辞纳闷道:“你收那个东西作甚?”
渔僮的双眼红得如兔子眼一般,此刻却咧开了嘴,憨笑道:“这可是从宫里拿出来的宝贝!我下午便去珍宝斋看看能不能换上几两银子,再不济,我拿去跟人炫耀也成啊!”
知他在自己出去的这会儿功夫已经发泄过了一通或是被家人抛弃的心酸或是被人收留的感激情绪,棠辞冲他摇摇指头:“你也知道这是从宫里拿出来的宝贝?我带它回来担了多大风险,你行事如此高调,想拖着我一块儿进刑部大牢挨板子?”
那黢黑的面孔立刻皱成一团,在怀里摸了半晌,犹豫地把折成方块的油纸包取了出来,蹙眉道:“你说这宫里头怎么名堂这么多?不就一个油纸包么,也能牵连上挨板子的大罪过?”
掩嘴偷笑,棠辞弯着眉眼,道:“骗你的,这油纸包虽然材质上乘,然而并无宫里的印戳痕迹。是专给赴宴的达官显贵们外带回府预备的,卖不了几个钱,也蒙不了别人。”
渔僮眉毛一挑,本想骂他,哪知定睛瞧他时,被自眉眼里流露出来的清隽秀美晃了神,再看他的手亦是十指纤细修长,白皙细腻。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小时候家里还有点闲钱供给自己念私塾,先生说的所谓男生女相,于是劝诫取代了怒骂:“公子,我娘亲说过,男人就该有些男子气概,虎背熊腰威武生风!太过瘦小细弱不仅找不着饭碗还不好娶媳妇儿,倘给人说媒的看了,八成得落得个痨病命的判词……”说到这儿,他才惊觉自己措辞不当,扭捏支吾了片刻,才续道,“公子,我不是说你生着一副短命的相……”
棠辞只静静地等着他绞尽脑汁把话圆满,候了半天没听他再蹦出一个字儿了才缓缓道:“你公子我,已经是在翰林院任职月俸二十六石的从六品官员了,何来的找不着饭碗?再者,你公子我十数年前有个别称,叫‘千岁’,怎么就短命了?最后……”棠辞等着他听得聚精会神凑近头来,往他脑袋瓜子上狠狠一拍,“谁与你说我要娶媳妇儿了?”
第2章
“你不娶媳妇儿?”渔僮头上戴着小帽,惊诧胜过了疼痛几分不止,口无遮拦道,“公子,你该不是嗜好龙阳之人吧?”
棠辞以手遮面不住摇头,分外无奈。少顷,叹了声气道:“我若是,又该如何?”
“砰——”地一声,渔僮猛往后退将木凳撞翻了。他退到再无可退之处,弓起身子粘着墙角,双手忽上忽下掩盖要害,瑟缩道:“公子……小的家里三代单传,就我这么颗独苗儿。我爹娘还指望着我回家传宗接代呢,我和隔壁大婶家里的闺女十五姑娘从小一块儿长大,早就暗定终身了……”
眼睁睁瞅着这么个七尺男儿被自己三言两语刺激到如此田地,棠辞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亦不知如何与他解释自己身为“男子”不嗜好龙阳却大抵也不会娶媳妇儿这种两相矛盾的事,也不好出言损他容貌形态伤他的心。当下颇有些悔于伺候了自己两年的老仆人回乡安养后,他在老师府上点选渔僮作为贴身仆从一事。
“你方才怎么出去了那么久?那官员可有为难你不曾?”绕不开避不过的问题索性不管,另起一个话茬方是上上策。
渔僮于大惊大骇间愣怔了会儿,捋顺了身上所穿青色直裰的褶皱。似是想起什么新鲜的事儿来,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跳步到棠辞眼前:“你不是说礼部大人约莫末时三刻便会过来么?我在门外候了许久,没遇上绯袍骏马的官大人,倒是撞见了个灰头土脸的差役!我照你吩咐的与他说,你昨夜跌得重了,起不来身,怕是去不成尺度官服了,要拿裁缝铺量的尺寸与他。他直皱眉说官服自有规矩定制,分寸毫厘不能差,与民间量度的尺寸并不一致。后来我又依着你吩咐的说,让他照着陆公子的体型裁制即可,他这才哎哎应声告辞。”
“差役?怎地会是个差役,穿着皂吏巾服?”
晋朝1开国太/祖皇帝遵循《周礼》仪制,整饬前朝胡服陋习。不仅皇亲宗室的冠冕衣袍着礼部好生揣度商榷,连天下人等都三五九分规范了衣物的着色、长短、形貌,稍有逾矩即扭送府衙摧楚笞责。即便现下历经两百多年的变迁,规矩章程多有松动,民风日益开化,可历来官服的裁制并不是件小事,怎地今日就派了个差役过来?
渔僮嘿嘿笑了几声,把木凳子重新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