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曾对他立誓,许他一个清明盛世,太平天下。我只是怕,没有那一半寿命,我难以践诺罢了……”
说至此,他深吸一口气,“但只要故人归来,哪怕背诺叛约,虽死不悔!”
他郑重地向国师磕了三个头,每一声都惊起地面纷扰的尘埃,氤氲了国师浸透哀伤的眉眼。
终了,他听见国师的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能保证故人归来,你仍初心不变,怜他爱他惜他护他,伴其左右,以心交付,全然信任,至死不渝?”
他一字一句地许下诺言,弘毅之声在寂静之间显得异常清晰,直击人心,“我萧景琰,在此,向皇天后土立下重誓,若梅长苏能归来,我定怜他爱他惜他护他,伴其左右,以心交付,全然信任,至死不渝。”
“哪怕那人早已面目全非,不复旧日模样?”
“哪怕那人早已面目全非,不复旧日模样。”
老者在穿透时光的尘埃中望着他,像是早已预见最后的结局,神情不忍,“此誓已成,陛下……可走了。”
萧景琰没想到的是,待故人归来,那人早已不是他所熟识的林殊,也不是他倾心而交的梅长苏——那人心狠手辣,以命铺路,赤焰之心早已在朔北寒雪中冻结碎裂,只余触目惊心的殷红血色昭示着地狱恶灵的归来。
他这才明白,原来召回的从不是什么故人,而是个魑魅恶灵。
萧景琰,终究还是背弃了当日诺言,不再怜他爱他惜他护他,反而厌他恶他恨他叱他。
即使同床共枕,也是两厢异梦;即使隔案对坐,也是各怀心事;即使并肩而行,也是殊途,不同归。
此生难再遇,深情不可负。
他,终究还是负了他。
第一章/孤家寡人
平定北境狼烟大败大渝之师的大梁军队凯旋回京之日,正值初春。
明明该是嫩柳抽枝春雨霏霏的节气,那一日却不知为何,又落了盐絮白雪,为这本该喜庆的日子添了几分悲凉肃杀。
金陵城外土丘连绵,实际上却是孤坟座座。将士们手捧着兄弟的骨灰瓮,在那黄土白雪中,神情肃穆地一步一步走向城门。
两旁本在为胜仗欢呼为王师凯旋的百姓渐渐安静下来,他们看着那些将士皲裂的皮肤,含泪的双眸,沉重的脚步,染血的铠甲,犹带朔气寒意的兵刃,不知为何竟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任何言语,在人命面前,都苍白无力。
而大梁太子——身着朱红金丝朝服的萧景琰,就负手站在城墙上,望着那烽火铁骑,望着那浩荡大军,望着那大梁旌旗,眉目间不悲不喜。
早在前几日,他就收到了大梁完胜的战报,同时递于他手上的,还有那沾染点点血迹的战死者名单。
那一瞬,他竟觉那名单有千钧镔铁般沉重,压得他本沉稳有力的双手颤抖不已。
赢了这仗,却输了挚友故人,有何可喜?
有何可喜!
萧景琰咽下心中长叹,慢慢走下了城楼。只是在转身的刹那,终究忍不住回头一望,望那记忆里银枪白甲的故人,望那三月前风飘柳絮的绵绵离别。
曾经他也是站在此处,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在衰草枯柳黄土飞扬的金陵城外对他安慰一笑,然后率军出征驰骋远去。
而现在他仍孤家寡人地站在这城墙上,在漫天大雪中远眺那军队回城,但那将士中再也没有了他亲自送出城的故人。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小殊啊,而今霪雨淹城,雱雪满都,可你怎么,还不归来?
似是有白雪吹进了眼里,惹得眼睛发红,几欲落泪。萧景琰倒吸几口气,忍回心中汹涌泪意。
金陵城墙有些许坍圮,旧日的痕迹早在一日日的风霜雨雪中模糊成一滩滩梦境,再也难寻。待平复呼吸后,他拍了拍残颓城墙,一步步地下楼走至城门前。看着那些将士单膝下跪高捧骨灰瓮,本准备好了万千嘉奖之辞的萧景琰却双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这些战士,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或许与父母谈笑宴宴,或许与妻子如胶似漆,或许与孩子游玩嬉戏,或许与好友对峙棋局,或许与红颜折柳别离,又或许,孑然一身,无所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