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候才四五岁,许瑛华给他买衣服都只管漂亮,不管实用。家里暖和,他穿了一身兔毛的白毛衣,下面是牛仔的背带裤,好看是好看了,就是上厕所是个麻烦,叶岚手指解不开背带裤的铜扣子,好不容易弄开了一边,又怕带子拖到地上,提着解下来的那一边,左右为难,眼看就要憋不住了,只好在里面哭。
许辰脾气很好,不仅没有逗他,还温柔地帮他解决了他的麻烦,完了还摸摸他的头,就算语言不通,叶岚也知道这个陌生的哥哥是个非常善良温柔的好人。
往后的日子里,他就跟认准了许辰的小奶狗一样,许辰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也不说话,反正他一开口就是粤语,许辰也听不懂,就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要上厕所了就拉拉许辰的衣角,许辰就牵着他去上厕所。
许辰是很难得的,从小温柔到大的人。
他并不是因为什么懦弱无能才有的好脾气,而是发自内心的温柔。初中时候小女生春心萌动,他给女同学讲题目,低着头,额前头发垂下来,少年的眼神清澈明亮,声音是天生的不急不缓,讲完了还抬头笑笑,小女生当即红了脸。
他从初中就收到了情书。
许妈妈偷看儿子的房间,在废纸篓里发现这个,如临大敌,召集了许爸爸开家庭会议,逐字逐句分析那封情书,跟许辰陈述早恋的危害性,叶岚那时候仍然听不太懂方言,以为他们是在骂许辰,焦急地趴在窗框上看。
那时候叶岚已经上小学了。
叶岚真正和许辰亲起来,是在许瑛华到这里一年之后。
许瑛华是习惯享受的人,刚到镇上,租房子,嫌学校附近的陪读平房太矮,又炒,租了别人的两层小洋楼,二楼空着不用。她懒得很,晒衣服直接晒在窗户上,水红色的蕾丝胸衣直接对着大马路。
那时候已经有风言风语了。
她长得太漂亮,牌馆里又是鱼龙混杂的地方,打错牌了,放了炮了,掐一把,笑着捶回来两拳,推搡笑闹,你来我往,那些男牌友见她不在乎这些肢体接触的小事,也一个个都占她点便宜。她浑然不在意,夏天晚上洗完澡,穿着睡裙,披着个薄薄的外衣就去了牌馆,一身的皮肤白得像雪,烫的头发是大波浪卷,云一样氤氲在背后,她还吸烟,她的嘴唇和叶岚长得不像,是鲜红的花瓣唇,丰盈漂亮,在玻璃杯上印出唇印来。
许辰记得,有一天晚上回家,看见二婶在和妈妈坐在客厅里,神色鄙夷地不知道说些什么。爸爸在抽烟,看见自己回来,吼了句“不要说了!”
小镇就这么大,有些女人一辈子就活在这镇上,所以尤其在乎名声。不仅在乎自己的名声,也在乎亲戚朋友的名声,许妈妈和许瑛华是姑嫂关系,许家出了个这么浪荡的女人,几个妯娌都觉得丢脸,渐渐疏远了她,不像刚回来的时候那样热情。许辰记得姑姑刚回来的时候送了许妈妈一支口红,是十分漂亮的深红色,许妈妈当做宝贝一样,遇见逢年过节的重大场合才涂上一涂,后来姑姑的名声渐渐坏了,就再没见过那支口红了。上大学之后,许辰有次找东西,在一个抽屉里发现了那支口红,深红的脂膏都已经干了,只剩一个空壳子,就像姑姑后来的境遇。
那时候许瑛华已经有了一个固定的“相好”了,就是镇上的人,是个开餐馆的男人,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人缘很好,到处都称他为“李老板”,李老板是有家室的,女儿和许辰是同班同学,据说她妈妈撞见了许瑛华和李老板在家里乱搞,要喝农药,在地上打滚,闹得整条街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