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那时候想对谢相夫妇说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那时他狼狈离京,谢相夫妻却被陈帝囚禁。在那囚禁的一百多个日夜里,荣景瑄不知他们到底遭受了什么,只知道谢夫人死在狱中,而谢相却在答应陈帝让他再度为相的要求之后之后,于第二日上朝时一头撞死在勤政殿宫门口。
作为天下读书人的表率,谢相以死明志,以他的血保住了大褚最后的气节。
此时此刻,他对于谢明泽的承诺,也是对谢相夫妇的承诺。
荣景瑄一口气把话说完,突然冲他们二人磕了一个头。
皇帝,跪天跪地跪祖宗,却在今日,跪了皇后的父母。
见他这样,一直教养他长大的谢相难得没有阻拦,他死死拉着妻子的手,沉默地看着皇帝冲他们二人行礼。
有些时候,有些话不必说,他们也能知道。
荣景瑄磕完头,自顾自起身,笑着说道:“瑄这就去迎明泽,伯父伯母想些话,待会儿与明泽讲了。”
他说完,便要直接往正屋而去,这个时候,反倒是一直没有讲话的谢夫人突然温言道:“陛下,你们两个好好的,便足矣。”
荣景瑄听了这一声,几乎要流下泪来,可他早就在奉天殿告诫过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轻易流泪。
哪怕再难过,哪怕再艰辛,也要把那伤痛忍下来,化为活下去的勇气。
“伯母,瑄谨记。”
声音还是荣景瑄的声音,语气也依旧是那样温和,可谢相却在他离开之后,突然道:“皇上,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谢夫人抹着眼泪看他,红彤彤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谢相难得挤出一丝笑容来,他拉过夫人的手,一起望向远方:“皇上这样,说不定……”
他后面的话声音太小,谢夫人没有听清,也没有去问。她只是细细擦干净脸,等待待会儿儿子的到来。
荣景瑄来到正院,一路安安静静,除了他再无旁人。
正院的院门早就已经敞开,可屋门却紧紧关闭。
荣景瑄突然有些迟疑,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等走到屋门之前,仿佛已经过了几载光阴。
这里静悄悄的,似无一人。
但荣景瑄却分外笃定,谢明泽此刻就在正屋里面,他们二人正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扉,彼此相望。
“明泽……”
荣景瑄听见自己这样叫他。
门里的谢明泽似乎迟疑了许久,等到荣景瑄耐不住心里的忐忑想要直接推门而入,却听那边传来一声低哑嗓音:“陛下……”
隔着几百个日夜,隔着永安城高高的城门,隔着生离开与死别,如今再听谢明泽这样叫他一句,也不知耗尽他几世运道。
谢明泽似是轻轻叹了口气,半响又道:“陛下,您来了。”
你来了……你来接我了吗?
荣景瑄刚才忍回去的眼泪似乎又要决堤,他使劲眨着眼睛,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异常。
在忍了许久之后,他也终于低哑着回答他:“是的,明泽,我来了。”
☆、 第5章 再见
荣景瑄又想起那日情景。
他记得,那天他们也是大婚,他沉默来到谢家,在礼貌地受了谢相夫妇的拜礼之后,就冷着脸把等在正屋的谢明泽叫了出来。
一路上,他们一句都未谈。
等到封后大典完成,谢明泽这才开口同他说了第一句话。
他说不想去宫宴,说实话,如果荣景瑄是他,也不会想去。
一般而言,大婚当日皇后是要去宫宴上敬酒的,以感谢文武百官为朝廷效忠。
荣景瑄倒是没难为他,直接让他回了褚鸣宫,自己则跑去宫宴上喝酒。
心情不好,他难得贪杯,身旁的安国侯世子郁修德几番劝阻,还是没敢直接抢下他手里的酒盏。
荣景瑄想到这里,不由更是痛恨自己。
如果当时他没有喝醉,就不会手脚无力任由谢明泽替他扑死。
国破家亡,他本来就应该跟随大褚一起覆灭,而不是在仓皇之中逃出长信宫。
一时之间,荣景瑄觉得好多话涌到嘴边,可到头来,他也只说:“走吧明泽,我们去成亲。”
是的,他说我们去成亲。
时至今日,他们也只能这样了。但荣景瑄也早就下了决心,无论以后谢明泽如何选择,他都不阻拦,他会尊重他的决定。
重活一世,荣景瑄明白许多事情。有些话藏着掖着等别人来猜实在太没意思,还不如自己坦言相对,说不定皆大欢喜。
荣景瑄顿了顿,趁着谢明泽开门空档,又补了一句:“明泽,我知此事委屈你。瑄在此同你立誓,今日你为大褚、为我做的所有牺牲,来日定当十倍回报。”
他话音刚落下,那扇薄薄的门扉便“吱呀”一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