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语里的苦涩,我岂能听不出,虽没有直言委屈和埋怨,但他心里必然有所失落。可是他凭什么失落?
是他先辜负了我的信任。
宁我负天下人……
我咬咬牙,狠心问道:“陛下让裴笙代问苏御史一句,别院里的资料,苏御史何时整理齐全,呈给陛下御览?”
苏昀的脚步蓦地顿住,跟在身后的下人一时没刹住脚步,撞上他后背,苏昀身子一震,握紧了拳头。
那下人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苏昀低下头看那人,缓缓道:“你们退下吧。”
那两个下人立刻逃也似地退下。
我转头道:“苏御史,裴笙为您带路吧。”
他沉默着跟在我身后,我轻轻说道:“裴笙跟随陛下许多年,自忖还能懂几分陛下的心思。陛下为人心胸狭窄,最受不了的事情也只有两件,一是别人待她好,一是别人待她不好。以真心待她者,她亦以真心待之,若有人心存利用,欺瞒背叛……”我顿了顿,推开门,回头看他,轻声反问,“苏御史以为,那样的人,又凭什么要求陛下的真心?”
他垂眸不语。
我微笑道:“苏御史自然不是这样的人。苏御史一路辛劳,早些休息吧。”说罢转身欲走。
苏昀却忽然拉住我的手腕,我回头看他,迎上他漆黑的双眸,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沉痛。“有时候,欺瞒未必是背叛,背叛,也未必须要欺瞒。”
“所以陛下也愿意给别人一次机会,看他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人非完人,皆有私心,为名为利,为官者亦然。”我轻轻挣脱他的手,“人都是会变的,苏御史,这个道理我一直都知道,但是让我真正明白的人,是你。”
我努力地别过脸,不愿意再看他的神情,怕自己心疼、心乱。
他若一直是焕卿,那该多好。不含任何杂念地对我好,对我好,只是因为我是相思,而不是因为我的身份地位。
没有利用,没有欺瞒。
我的朝堂上,可以有不纯的臣子,我甚至能容忍他们以权谋私,只要他们尽忠职守,做好本分之事。
但我的身边,却不能容忍那样的存在。
焕卿,是你先让我失望的,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告诉过自己,不会再心痛,不会再心乱了。
——有时候,欺瞒未必是背叛,背叛,也未必须要欺瞒。
他话中有话,可是暗指裴铮?
裴铮会背叛我吗?
我对他,总是不敢给予太多的信任和感情,怕只怕,有朝一日,伤得比当初更深。
寡人富有天下,却仍得不到一颗纯粹的心。
有时候,这人生让人烦躁得但愿长睡不复醒。
夜间用膳之时,刘绫向裴铮问起迎灵位之事,又问何时回帝都。
裴铮微笑答道:“灵位早已着人护送回帝都,此间事情也已解决,预计明日便启程回帝都。”
刘绫点头笑道:“裴相乃国之栋梁,朝中一日不可无裴相,理应尽早回去。”
我心说,裴铮便是回帝都,也是待嫁而已,早回晚回也没什么差别。但刘绫说这番话之时别有所指,分明是暗刺苏昀,好在他倒也不以为意。刘绫及笄之时便被苏昀拒婚,南怀王与国师关系恶化是世人皆知的事,她也不屑于多做修饰了。
刘绫又道:“既然我们同路,不如二位依旧随我走水路回去?”
这句话,又把苏昀排斥在外了。
我转头问苏昀道:“苏御史何时回帝都?”
苏昀放下茶杯,向我答道:“也就这一两日。”
刘绫低头饮茶,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这叫我如何接话是好……
好在曹仁广机灵,陪笑道:“既如此,不如几位大人同舟共济了,哈哈,哈哈……”
无人应答……
曹仁广的笑容僵在嘴角。
片刻后,刘绫才淡淡道:“苏御史可愿同行?”
苏昀抱拳道:“如此则叨唠了。”
月上柳梢之时,正是鹏来镇夜市开市之时。我换了套长衫,做男子装扮从偏门出去,曹仁广又在巴结裴铮,刘绫作陪,我反正被忽视惯了,想来去哪里他们也不会在意。
“裴学士。”刚要出门,却被苏昀喊住了。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苏昀亦换了身白衣,走到我跟前道:“裴学士要出门?不如一起?”
我微仰着头打量了他半晌,方才轻轻点头道:“也可。”
鹏来镇到底不比帝都繁华,但此间夜市也别有一番趣味,我有些心不在焉地边走边看,忽然手臂一紧,被苏昀往旁边一拉,我踉跄了两步,看到有人从我身边跑过,堪堪擦过我的手臂。
苏昀低头对我说道:“此处人来人往,走路须留着点神。”
我转头看了一眼扣在我手臂上的修长五指,轻轻挣了一下,淡淡道:“多谢苏御史了。”
他眼底瞬间闪过一丝黯然,缓缓收回手,五指微动,慢慢收紧了,垂在身侧。
我双手笼进袖中,暗中握紧了,指甲微微陷进掌心,点点刺痛。
犹记得某年上元节,母亲忙着陪几位爹爹,我换做男儿打扮,偷了母亲的令牌自宫门口大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