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许久,垂下眼睑,没有回视我的目光。
等不到他的答案,我有些失望,却仍是继续说:“架子的缝隙里,有纸张烧过的灰烬,那些账目资料,根本没有搬出过密室,早已被销毁在密室里,而且有人清理过了现场。你我都知道,会这么做的,只有一个人。”
夜风渐渐有些凉了,云蔽月,风灯摇。
“那一日在火场,听你于情急之中唤我相思,我心里很是欢喜,但终觉得迟了太久。我因裴铮之语而怀疑你纵火,心生愧疚,故让易道临查清真相,希望能证明你的清白……鸿胪寺的人假公济私,滥用权力是事实,但那批劣质烟火,却是你让人暗中掺杂,甚至为了洗脱嫌疑,你牺牲苏党的几个人,引易道临往鸿胪寺的方向去查,鸿胪寺诸人自知理亏,俯首认罪,这案子便也算了结。我原以为你的目标是贺兰,但因贺兰无事,鸿胪寺诸人又已认罪,便也没有多加深究,若非易道临抽丝剥茧追查到底,我又怎知,你真正的目标,是离烟火最近的一室卷宗。”
“把一片树叶藏在树林之中,是最隐秘的做法。贺敬会将证据备份藏于鲜有人查看的资料室之中,若非贺兰无心透露贺敬的习惯,易道临又从侍卫口中盘查得知,贺敬曾数次独自出入鲜有人至的资料室,恐怕谁也想不到。资料室中的卷宗资料浩如烟海,你也无法从中搜到,因担心有一日被人翻出,索性一把火烧了不留痕迹。只是你也没有料到,火势蔓延开来,会伤及我。我说的,对不对?”
他的沉默,在我看来,已经是默认了。
“我不知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但只这三件事……”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焕卿,人心易冷。”
他的肩膀微微一震,双手蓦地握紧。
“其实,我理解你的做法,有时候,家族利益确实需要维护,甚至远比忠君爱国更加重要,感情又算得上什么……你曾问过我,若有朝一日,裴铮犯了十恶不赦之罪,我可会杀他。今日,我答你这个问题。不只裴铮,普天之下,任何人,我想杀便杀,想留便留,即便国师当真窃国,只要你苏焕卿对我一心一意,便是全天下人都逼我杀你,我也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留你!”我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他,“或许是我强人所难,但殿下之臣与枕边之人毕竟不同,你自己选择了一世为臣,我便成全你。”
我转身离开,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我学不会委曲求全,在他心里,我永远比不过他的家族和名声,他的每一次欺骗,都是为了他的家族。从他骗我喜欢的人是裴笙之时,我就该明白这一点。
但多年的陪伴,这份感情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若没有这些抛不开的名与利,若他只是焕卿我只是相思,他不姓苏我不姓刘,我与他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在我关于过去所有美好的回忆里都有他,我及笄的时候,他会三媒六礼来提亲,迎我过门,从此祸福与共,生死同命,一世缱绻……
我闭上眼睛,心口一阵绞痛,恍惚想起哪一年的春天,我们都还小,我伏在他膝上,昏昏欲睡,轻声道:“焕卿,你待我真好,我立你为凤君可好?”
身上传递来淡淡的温暖,和煦如三月半的春风,带着豆蔻初开的芬芳,美好一如梦境。
那应是一场白日里的梦,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