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林他妈没有哭泣,也没有流泪,平静得让人窒息。她走进停放死者的堂屋,把旅行包随手一扔,就掀翻虚掩着的棺材盖,大声呼唤着“养母”。
“我不会哭!是谁害死了我的养母?是谁逼死了她?是谁?是谁?找公安局的来验尸,把那个杀人的凶手抓起来枪毙!”
加林他妈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她责备儿子不该在电报里写“奶奶已逝”,应该说明奶奶是非正常死亡。她叫加林再去给她丈夫发一份电报,说她十天半月不可能回去,一定要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大家都想息事宁人,劝加林他妈马虎一点儿。人死不能复活,闹也解决不了问题。但是,加林他妈一句也听不进去,最后还是德高望重的村支书把她叫到一旁,嘱咐她冷静,并且说,事情做事情处理,人还是应该安葬。
加林他妈执意要等公安局的来验尸。
无奈,村支书只得派人前往双峰山风景管理区,请来了司法助理。司法助理戴着白手套,拿着手电筒,在棺材里面前前后后照了照,检查了一下尸体,做了一些记录。
加林他奶这才在鞭炮声和人们的哭诉声中送了出去。
从加林他妈出现到出殡结束,加林他爸和他继母一直不敢露面。加林他爸失魂落魄一般地在外面游荡。他继母则抱着加草,拉着加叶,乞丐一样地坐在邻居家门口。按照乡俗,死者的亲属,是不能进别人家门的。
那天晚上,加林他爸瞅空找到加林,把他叫到屋子侧边的小院子里,拉着加林的手,一个劲地问:“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然后跌坐在厕所旁的地面上,失声痛哭起来,声音又不敢放大。
加林还是第一次看见父亲表现出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凶神恶煞、盛气凌人的。他父亲当了好多年的生产队长,在有四十多户人家、一百多号人的王李村,他父亲一言九鼎,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特别是“**********”期间,几家成分不好的地主和富农,见到加林他爸就如同老鼠见到猫,连大气都不敢出。听到加林他爸一声喊叫,就吓得腿肚子发抖。其他社员对加林他爸也唯唯诺诺,胆敢违抗的,最终都没有好果子吃。在家里,加林他爸更是独断专行,对加林他奶和加林颐指气使,稍有不满意,开口就骂,举手就打。
这个王李村的强人、家里的猛虎突然之间如同变了个人似的,表现得这样六神无主,胆怯可怜。王加林见此,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意。与此同时,他坚定不移地认为,奶妈的死与父亲肯定有关系,不然的话,他父亲不会这么害怕和胆怯。
入夜,加林他妈睡在他奶奶生前住的房间,加林和衣躺在脚头陪伴着母亲。母子俩好多年没在一个房间里睡觉了,现在睡在一起,却怎么都难以入眠。
加林他妈告诉加林:他继父马上要去bj开会;梅杰刚刚与女朋友吹了,正在闹矛盾;梅红在家待业,又总是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跳舞跳到深更半夜;梅军上学路远,要单独给他做饭吃;梅颖正在上幼儿园,早晚都要人接送……总之,家里一刻也少不了她,她必须马上返回保定。
“您不是让我给继父发电报,说您十天半月不回去么?”加林问。
“我倒是希望这样。”加林他妈无奈地回答,“但不回去不行啊!”
加林不言语了。他觉得这样也挺好。内心里,他不希望母亲在王李村大吵大闹,因为这种吵闹根本就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况且,加林也必须回牌坊中学上班。
于是,加林顺水推舟,同意天亮后和母亲一起到花园镇,送母亲去火车站乘车回保定。
意想中天翻地覆的吵闹,就这样虎头蛇尾地收场了。
加林回学校上班没多久,红梅她爸来到了牌坊中学。和红梅她爸一起来的,还有红梅的小弟弟敬武。
红梅她爸说,敬武在方湾镇中学的学习情况太糟糕了,每次考试成绩不是班上倒数第一,就是年级倒数第二。读到初二了,好多初一的东西都没有搞清楚。这样下去,中考肯定没戏。所以,希望把敬武转到牌坊中学来上学,退回去从初一搞起。哥哥姐姐们帮帮他,看能不能有所起色。
对此,加林和红梅都没有提出异议。他们刚刚在初一给敬武建立了学籍档案,是怕他将来中考落选,为他来牌坊中学复读做准备的。既然红梅她爸现在提出了要求,就可以提前使用这个备用学籍了。
看到这里,肯定有很多人闹不明白。初中学籍档案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还跑出来个“备用学籍”?
我们都知道,小学和初中属义务教育,国家对义务教育阶段的学制管理是比较严格的。接受完义务教育,能考上学的继续深造,没有考上学的就要回家劳动。城市的找单位上班,农村的回乡务农。所以,初中毕业生是不允许复读的。
为落实好这项政策,防止初中毕业生复读,教育部门在初中实行学籍管理制度。按照规定,进入初中的学生在初一建立学籍档案,三年后凭此档案参加中考。考取高中或中专,档案移交录取学校;没有考取的话,档案就作废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