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早就怀疑过沈眉,只是未曾想到沈碧秋竟然真的是杨青青之子。沈眉是欧阳长雄的旧部,亦是将军最为倚重的亲信,欧阳长雄视沈眉如手足,临死之前将欧阳氏的权柄交予沈眉,嘱咐他代为统领四族直至杨琼成年。然而,沈眉怎么舍得?今上自然也不会愿意。
“沈眉在江南经营了二十余年,我便与他周旋了二十余年。只是,将他赶尽杀绝之日,便是我的死期。”谢婉芝淡淡地笑了,“以皇上的用心,不过是想在江南四族和刘氏外戚间找一个平衡的制约。我的身后,无任何世家的仰仗,无父、无夫、无子,了无牵挂,孑然一身,自然是最佳的人选。我早已料到,我身死的那一日,便是江南四族与刘氏一族决裂之日,而最终的赢家,自然是今上。她君临天下二十余年,论阴谋和权术,天下还有谁是她的对手?”
何晏之不免讶然:“杨真真为何要防着自己的儿子?”
谢婉芝垂下头,低声道:“其实,我一直疑心皇长子的身世另有隐情。今上对皇长子自幼关爱有加,恩宠无比,然而,却始终不让皇长子真正上朝听政,更不允许他随意离京。皇长子与欧阳将军有七八分的相似,今上爱屋及乌,情有可原,但又将他禁锢在皇宫之中,这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何晏之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谢大人如此殚精竭虑,却为自己铺就了一条死途,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谢婉芝仰天一笑,道:“然则,人终有一死。我此生最平静的日子,莫过于是在将军府中做文书的那段岁月。自从我考取功名,踏入仕途,便早已身不由已。今上虽然无情冷血,却并非昏聩无能之辈。当年江陵王未尽之事,她亦在做。灭北国,平江南,终究要有人赴汤蹈火。当年牺牲了欧阳长雄,而今多一个谢婉芝,也算不得什么。
“沈眉已经被恨意所左右,犹如疯魔,你哥哥他,心中大约也只有报仇二字。沈眉身负欧阳长雄的遗命,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合纵江南四族八派,以欧阳氏嫡系的身份号令群雄。欧阳氏与天山烈火教颇有渊源,历代遵玉虚宫无形无相心法为正宗,唯有习得这心法的人才是嫡传族长。而今,萧九渊已死,普天之下,得其真传者,只剩杨琼一人。”
何晏之心中一滞,问道:“萧九渊是何人?”他想到杨琼传授给自己的琼花碎玉剑法,又想到那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下的心法,不由得心跳如鼓。他突然觉得,杨琼待他是绝不同于旁人的。
谢婉芝道:“萧九渊是杨琼的师父,玉虚宫的前任宫主。烈火教和欧阳氏交好百余年,自前朝赵宋末年便是盟友。欧阳世家数代之前也曾有先人入主玉虚宫,执掌烈火教。你曾在九阳宫小住半年,自然见过杨琼的师弟萧北游,他便是萧九渊的独子。萧九渊当年送独子入宫为质,便是为了保护杨琼。”
她又继续说道:“沈碧秋欲取杨琼而代之,自然要得到无形无相心法,如此,他便可以凭借江东起事,江南本就离心,又掌握盐铁重权,以朝廷现今的实力,只怕一时间无可奈何。假若他无法得到心法,便唯有杀人灭口,杨琼一死,江南四族再无名义上的领袖,他亦可掀起江南武林的纷争。四族间若有内斗,自然是腥风血雨,朝廷则不得不出兵抚境。然则,无论江南是分是合,对沈碧秋而言,都是正中下怀。接下来,他便可以北上,收罗其父赫连勃勃的旧部,如此南北夹击,大清便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何晏之失声道:“如此说来,杨琼岂非危在旦夕!”
谢婉芝的目光深幽:“你为何要救杨琼?”
何晏之一愣:“我……”他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心中却如九曲回肠,暗暗想到:我为何要救他?因为他教我武功,又救我的性命,所以我要报答他么?他一时间心乱如麻,隐隐觉得自己见不得杨琼受苦,无论杨琼是谁,和自己有什么渊源,只期望杨琼还是九阳宫中那个不可一世喜怒无常的冷面宫主而已。
他正在胡思乱想,却听谢婉芝道:“他让你来找我,足见他是极信任你的。”
何晏之惊讶地抬起头,只见谢婉芝面容肃穆地看着自已:“沈眉父子的用心,并非只是想光复大业而已。他们恨透了今上,亦恨透了刘氏。他们是想要今上万劫不复,即便天下四分五裂,即便生灵涂炭,也在所不惜。他们必会掀起腥风血雨,将大清拉入烽烟四起之中,到那时,江南自然又要与大清划江而治,而久居北方的花刺子模、图忽丹,包括女真旧部,亦会趁机越过长城,南侵中原,天下必然大乱,大清数代帝王的苦心经营都将化作灰烬。”
何晏之道:“谢大人是想劝我莫要向当今皇帝寻仇?”他冷笑了起来,“谢大人实在是多虑了,在下不过一介寒士,自忖还没有颠覆天下的能力。至于沈碧秋,我与他实在不熟,谢大人都对他无可奈何,在下又怎能阻止他的雄心?”他站起身,举着手中的夜明珠,在漆黑的暗道中细细勘察着,“谢大人与其在这里白费力气劝在下大义灭亲,倒不如想想办法如何出去。”
谢婉芝低低咳嗽了几声,缓缓站起身,蹒跚地往前走去。她的脸色惨白,却透着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