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陆飞再也没能联络到夏语墨,她的电话总是无人接听,她家的座机也一样盲音一片。他猜想她不接听他的电话,不回复他的短信,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理由,他从不怀疑夏语墨会因为自己惹了这样的大麻烦而对自己避而远之,所以只能将她的这种决绝理解为属于她的告别方式。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一次和夏语墨用那台手机聊天的时候,说说笑笑着和对方研究起了手机的黑名单功能,好奇心作祟的夏语墨将手机摆弄了一阵,浑然不知自己将陆飞拉进了黑名单,于是乎两人各自傻等,终究等不到对方的回应。而夏家的座机,是因陆飞走的当天下午夏语墨叔叔纵的一场火而报废了。后来,电话是换新并重新接上了,但彼时彼刻陆飞已经飞去国外了。
就像离开z市回到y市一样,陆飞离开y市飞去法国也是突如其来的事,只是这一次爸爸对他提出此事的态度全然不像上一次那样冷漠决绝,而是用了略带商议的口气——实则已无退路,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陆飞甚至没有参加那场了不得的高考。
高考前的那个晚上,他将行李打点得一样不落,想要带走的都带上了,不必像上回那般畏首畏尾。
打点好行李后,他就坐躺在偌大的庭院里休息——他在老家住的是一栋两层楼的独栋房子,有一个大大的庭院。南方的暖风温柔抚着他全身汗毛,他手中握着一听可乐,懒得不愿坐起身来就着罐口喝故而直接朝嘴里倒去,难免逆流到鼻腔,刺得他从躺椅上跳起来。理清了鼻子,喝光了可乐,他又朝躺椅上躺下去,开始认认真真地欣赏漫天星斗。
那一颗颗或大或小的星星三三两两地缀在天上,往下看去,接近地平的地方更像是要把星星从天上吸引下来,群星挂在天边,连成一线,恍如梦境。
“夏语墨这个笨蛋,真该来看看。”
他自言自语着,深蓝色天空里,他还能勾勒出夏语墨的脸来,想到此时此刻的她一定在为明天的考试而做准备,又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加油!”
陆飞拿出手机,想要再试着拨一个过去——过去几十次里,他一直期待却从来没有听到电话那头有其它异样的动静,被接听,没电关机,不在服务区,这些皆没有,唯有不被人接听的一长串“嘟”声。
这一次,他将手机在掌心里转了两圈后,又放回了兜里。
再度见到夏语墨是在一年后。
陆飞和爸爸在法国的生活终于稳定妥当,得知在老家的妈妈出了车祸,陆飞在爸爸的支持下只身一人飞回国去看妈妈。
记忆里,他对妈妈没有很深的印象,只记得她很温柔,爱打扮,特别爱笑,像个儿时的玩伴。她在陆飞十岁那年来看过他一次,穿得艳丽,给了陆飞一点零花钱,还带了许多新衣服给陆飞,够他穿上两三年。临走时她要陆飞叫她一声“妈妈”,陆飞默然低头,硬是没有满足她的要求。
得知她车祸伤势严重的时候,陆飞是心有不安的,终究觉得还是要去看看她。爸爸买了经z市转机的机票——y市无国际机场。陆飞抵达z市的时候,从z市飞往y市的航班因雷暴天气而停飞了。他没有选择在机场睡一觉,也没有跟着大部队睡机场安排的宾馆去,他选择在雷雨降临之前打车离开了机场。
他将原本自己在z市的家的地址报给了司机,便任由司机带自己在夜色里飞驰。机场外夜色浓重,除了高速公路上整齐的路灯光线之外,只有很远的地方才有成片的灯火。直到开入城区的时候,z市的面目才得以在陆飞眼前展开。这座他从小生长的城市,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是当车子拐进他熟悉的街道的时候,他又猛然发觉,一切都没有变。
原来,记忆是可以被熟悉的景物收藏的,即使是原以为忘得一干二净的东西,也会因为看到了熟悉的景物而一一浮现出来。
他下车的地方,就是他儿时玩腻了的那片土地。
他家的那栋楼依旧还是那么老那么破。他甚至还可以记得左侧门柱上不知被谁用粉笔抄了一句难以理解的歌词,二楼左手边的人家的贴门上有一块可以活动的怪异钢板,三楼唯有最右边的人家安了门铃,也正因此而常被自己捉弄……
来到自家门口,那扇默默躺在记忆里的绿色铁门拦住了他。
他叩了门,开门的是一位花甲老人。爸爸将此处的房子卖给了一对老夫妇,在国外的这一年里,也与这对老夫妇保持着相当频繁的联系,每到过年过节总要打越洋电话去问候,如果陆飞在场,也总要让陆飞与素未谋面的老人说上两句。
现在,陆飞终于与电话里的老人见面了。
他道明了自己的身份和窘境之后,老人很快开门将他迎了进来。
回到了自己从小生活的居室中,陈设的变化使它变得稍显陌生,而唯一不变地是从阳台传来的轮船“突突”声。
将行李放置妥当后,他与两位老人打了招呼,出门去了。
他坐上了去夏语墨家的公车。这辆他经常乘坐的老旧公车也有变化,变新了,也没了售票员,这座城市似乎是再也用不着公车售票员了。
车行至一半的时候天边雷声大作,陆飞还来不及懊恼,大雨就落了下来。
车到站的时候,雨势更大了,雷声也挪到了头顶。陆飞蹦下车,犹豫片刻后冲进了雨里。他知道这是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