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太后关系缓和时,太后也不过知天命之年,如今满头华发,看的殷元昭鼻中一酸:“皇祖母精神矍铄,孙儿还要陪着您长命百岁。”
太后听的直乐:“哀家必然要长命百岁,哀家还要看你成婚生子。”她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向两边道:“你们先下去。”在旁侍候众人福身,听令离去。
偶尔有清风拂过,广玉兰被吹的沙沙作响,宫婢走的远远的。
殷元昭闻言脸色不变,只盯着一旁飘香藤沉默不语,心中却在盘算如何开口拒婚。深红色的花朵从下往上,绕着廊柱攀附而上,沿着绿色瓦当往外伸去,似要冲上云霄。
“昭儿,”太后提高声音,见殷元昭回神,佯装生气,“看来陪伴我果真无趣。”
殷元昭回过神来,歉声说道:“是孙儿的错。皇祖母方才说什么?”
“我是说,你也该成家了。”太后笑着看他,之前嘉平帝本想趁他还朝,直接下旨赐婚,被她拦阻。经历谢琦兰一事,太后自觉对他不住。要不是当年谢皇后和曲太妃横插一脚,殷元昭何苦耽误至今。因此她虽然时常提起婚事,却从不逼迫。她明了若是殷元昭不乐意,冒然赐婚也只是世上多一对怨偶。况且这么多年过去,她实在怜惜这个孙儿。
太后斟酌着道:“金锦的女儿,我也曾见过。模样性格都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果你愿意……”
“皇祖母,”殷元昭立时打断太后,离位跪在地上,“孙儿不愿。”
太后心中一叹,即使早就猜到结果,到头来还是仍不住失望。她开口劝道:“这事虽是你母妃所求,但金锦为人刚正不阿,他的女儿也是不俗。你不如先见见,之后再做决定。”
殷元昭低着头跪在地上。拒婚金氏并非为的是和曲太妃怄气。文宣太子在世时,储位抵定,世家大族联姻不足为惧。而现在储位之争中,除谢、王之外,还有御史台等清流、肃安王府和陈宋两家为首的武将。在太子未定之前,四派相互牵制,才是嘉平帝想看到的和局。如果肃安王府联姻御史台,则会打破现在的四足鼎立局面,那京畿大营的十万兵权必然易主。
这几年他冷眼旁观,嘉平帝默许二子相争,却迟迟不定储位,也许另有深意。不过谢琦兰嫁入豫王府,殷元昕背后的宋家已向谢氏示好,平王有定北大营作靠,胜过魏王三分。魏王虽拉拢了金吾卫,尤不能与之抗衡,只怕早将京畿大营视为囊中之物。况且此时肃州军情泄露尚未查清,兵权更替实为不智。就算要交出兵权,也不能让魏王所得。再者,曲想容所思所谋,他一清二楚,为肃安王府着想,也不能遂了她的意,免得她更进一竿。
“孙儿不愿,求皇祖母成全。”殷元昭额头伏下去,紧贴着地面。他看不到太后的神情,只听得一声长叹,“罢了。”
太后起身扶起殷元昭,祖孙二人转了话题,又说笑了一阵。直到日上中天,太后留了殷元昭用过午膳,约莫半下午才放他回府了。
第12章 泪草伤花不为春
天际湛蓝,黄色琉璃瓦在太阳照耀下光芒闪烁。
大明宫东西两侧,原种植着十余株梧桐,高耸参天,庇护宫阙。两日前雷鸣电闪,劈断了正中一棵,还未来得及补上,愣愣地空出一片白,每每有人经过,都要瞧上两眼。
殿内大门紧闭,静谧无声。
宫婢悄声掀了炉盖,添了一丸香球。倏忽间,白玉缠枝莲盖炉即飘出几线若有若无的香雾,袅袅回旋,散在偌大的宫殿中,回味无穷。
“太后果真这样说?”嘉平帝搁下朱笔,将奏章递给宝福,由他规整。
德福伏跪在地已有半柱香的时间。太后刚送走殷元昭,便遣了他来大明宫回禀。依他看来,太后虽然觉得可惜,但还是不想违背殷元昭的心意。不过嘉平帝闻言却无任何反应,好似他未说过一般。故而他听到问话又恭敬回了一遍:“太后娘娘的确是说,肃安郡王不愿,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德福悄悄抬眼,嘉平帝正低着头啜了口新茶,杯沿上还有些轻飘飘的水烟,让人看不起他的神情。他想起太后的吩咐,继续道:“太后娘娘还说……”眼睛余光瞄见嘉平帝瞥了他一眼,声音立时顿住。
宝福躬身搀着嘉平帝起身步阶而下。斜阳从窗棱中射进来,抓不住的光线印在宫婢内侍的衣衫之上,纹丝不动。嘉平帝掀了炉盖,取下香案上摆着的细巧香箸,轻轻挑开香球,霎时一股浓郁的檀香扑鼻而来。
“太后还说什么?”
“太后娘娘还说,请陛下念在王爷自幼无父,在婚姻之事上就遂了王爷的心意。”
嘉平帝手中动作瞬停,殿内一时默然,唯有炭火燃着了檀香,发出细细的滋滋声响。
遥想当年殷元昭甫进宫,还会跟在众人后面,仰着脸叫声皇伯父,后来却只称陛下了。他心中微微酸涩,曾经连剑都拿不起的孩子,已经长成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良将。谢琦兰之事他是顺手推舟,没想到他竟如此固执倔强。不过这性子也真是像极了……
嘉平帝半晌无语。德福趁他不在意和宝福眼睛对上,没过一会儿就听到宝福在旁低声唤道:“陛下,太后娘娘还等着回音呢。”
嘉平帝这才转过身子,沉声道:“朕知道了。退下吧。”
宝福小心打量他的神色,竟一时猜不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