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年,挨饿的问题解决了,但生活并没有彻底改善。我们家孩子多,两个姐姐出去了,家里还有六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我小弟六一年出生,这时仅满周岁;三个上学的:我读初二;三妹读小学五年级;四妹念小学二年级;我二弟也即将迈进校门,只有父母在生产队挣工分,怎么养活这么一大家子,还得供三个孩子读书?母亲每天像其他社员一样出工,在地里劳动,累得拖不动腿,回家还得照顾全家人的吃穿,怎么能忙得过来?我是家里的长子,不能分担父母的劳累,分担家庭的负担,只能尽可能地做出弟妹的表率,不挑吃不挑穿,尽可能地作家务劳动,所以自留地里的活、往家推锯末子供冬季取暖、劈材火、挑水等等都是我的活。我开始挑水时,个矮,力小,提不上水桶来,水桶耷拉到地,挑不起来,母亲就跟着我到井沿,帮我把水提上来,并帮我把扁担勾挽起来,我再挑回家。
这年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母亲抢着给两个念书的妹妹做了棉衣,就没有时间,也没有经济能力为我做棉衣了。母亲和我商量:“给你找几件大人穿过的衣服好不好?”我痛快地说:“好,那有什么不可以的。”于是,母亲给我找了二姐穿过的一件偏襟棉袄;父亲年轻时穿的棉马裤,腿两侧有鼓包的那种;姑姑读书时穿过的一双高腰破皮鞋。我把这些穿在身上,不伦不类,像历史文物大展览,同学们都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我,我泰然自若。我想:“人,不能凭穿戴评判优劣。有的人穿的花团锦簇的,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的人衣衫褴褛,却是胸怀奇志,满腹华章。五柳先生‘衣衫褴褛、箪瓢屡空’却留下了千古文章;范仲淹‘划粥’为饭,不失治国之志。他的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千古流芳。我虽不能和他们相比,但只要努力,也一样可以成为有用的人。”后来,我为了纪念这段时光,穿破衣裳照了一张相,题词为“素志鸿鹄凌云去,愿作青丘歌不息”。青丘,唐代诗人高适的别号,以此表明我不愿碌碌无为一生的愿望。
衣服是旧衣服,已经穿乏了,穿在我身上,不久即成破烂之状,布面破碎成一缕缕的,两个袖子和衣服前襟已经没有布面,露出里面的棉花。幸好棉花都是绗的,还套了一层粗纱布。粗纱套很快的碎了,棉花滚成一个个小球挂在纵横的棉线上,真正成了乞丐的“百鹑衣”了。同学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瘭子”(东北对因傻、疯而上街乞食之人的称谓),我也无所谓。
一天课间,我上语文教研室去取作文本,因我是语文课代表。各年级的语文老师都回到了教研室休息,有的老师给跟来的班级课代表拿作业本,有的在喝水,讲究一点的像李山、杨明等则拿着小南泥壶,用事先泡好的茶水润喉,含一口水在喉间,吹得“呵喽、呵喽”响。我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听到边老师“进来”的口令,我迈进教研室,走到边老师座位前,边老师站起来把我拉到跟前,说:“各位、各位,这就是高伟庆。”可能,很多老师知道我的名字,却不认识我这个人,边老师不无骄傲地把我推荐给大伙认识认识,我看到的是一张张惊异的脸。肯定是我这副“尊容“和打扮,太出乎他们的意料:有的瞪大了眼,又把眼睛眯了起来,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有的两眼略眯,嘴角下咧,嘴里发出“啧、啧、啧”,充满怜悯的感叹声;李山老师站在过道的尽里边靠墙的地方,正在仰脖漱口,听到边老师的话,直起身看我的时候,一口水呛的咳嗽起来,把水喷出老远,瞪着眼睛、探着身子,注视着我,眼睛下面肌肉还抽搐跳动了两下。我从容面对,丝毫没有显出局促不安。我想,我家贫,我像乞丐,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我家里的错,我心安理得。
我们学校每年都举行“一二?九”学生运动纪念活动。文娱活动是我们班的弱项,几位班主任都不擅长。我们的音乐老师陈库,是下一届体育班初一六班的副班主任,他全副身心地扑在他们班的排练上,根本顾不了其他班的事。一年级时,孙智老师指导我们朗诵并合唱了**的《沁园春?雪》,算是糊弄过去了。这一年,正在无计可施时,边老师贡献出了她在大学时演出的本子诗歌联唱《抗日进行曲》。包括五首歌曲《毕业歌》、《抗日救亡进行曲》、《太行山上》、《游击队之歌》、《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并配有朗诵词。朗诵词是边老师的中文系的同学创作的,写的很是慷慨激昂、贴合历史真实。孙老师挑选了我班大部分同学组成了合唱队,我单独站在队伍左前方,担任朗诵,李秀担任指挥。经过一段时间的排练,我们很有信心能获得成功。学校组织了预演。预演利用两个晚上在学校的大饭厅举行。我仍穿着我的“花子服”登台,毫无愧色地站在班级队伍突出的位置上,亮开嗓门朗诵,声音洪亮、感情激昂。同学们也都信心满满、歌声高亢。《游击队之歌》和《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三部轮唱清晰有力、井然有序。演出结束,赢得了全校师生长时间的热烈掌声。刘秀老师走到我跟前,拍拍我肩膀,边伸出大拇指边说:“好!好!”厉生老师笑着说:“行!小子,有闯劲。”
正式演出前,我突然患了重感冒,两天爬不起炕。一二?九这天,演出安排在下午,中午老师打发同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