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圣诞节过得格外萧条，孤儿院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坐满了长桌的热闹也没能挽救这种萧索。

往年好歹还有一盆菜多肉少的圣诞火鸡装点门面，今年却连个鸡蛋都没有。但整个房间的孩子们没有一句抱怨，此时他们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桌上许久不见的白面包上，一双双饥饿的目光几乎能把整个世界生吞活剥。

琼斯夫人最近心情都不太好，不过她很少有好心情的时候，倒也不显得突兀。坐在她旁边的科尔小姐同样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这让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节日气氛几乎荡然无存。孩子们多少都有些不自在，但饥饿感胜过一切，宣布开饭之后，除了几个还要黛西喂饭的小萝卜头依旧没心没肺的咯咯直笑（当然有一个人除外），大多数孩子都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除了孤儿院，大概没有哪个地方的圣诞节如此短暂。所有的庆典就是一餐久违的饱饭，以及被取消的晚间“手工课”。琼斯巡查完三楼的单间之后来到二楼的大睡房，朵奇拉·科尔已经站在了门口。

“都睡了？”琼斯点燃了一根烟。

朵奇拉点点头，琼斯从拉开一半的门口朝里望了一眼，一张张睡脸在无星无月的黑暗中显得模糊而静谧。她虚掩上门，吐出一口烟圈：“黛西那边呢？”

“她那边更早，小家伙吃饱了就知道睡。”朵奇拉说完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哈代先生不太好吗？”

琼斯闻言叹了口气，“很不好，亚当斯自杀了。从美国回来的消息，已经被证实了。”说完忧色更深。

朵奇拉明白这表情的含义，心里没来由的恐慌起来。“我跟黛西上街买菜时看到银行门口不少人在排队……”

琼斯靠着墙揉了揉额头，“孤儿院的补助半年时有时无，亚当斯是我们唯一可靠的资助人了……而且从这段时间的情形来看，这次的萧条恐怕不是时令不景气这么简单。亚当斯在美国一夜之间倾家荡产，像他这般遭遇而自杀的大有人在。朵奇拉……我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这个平日里在孩子们的眼中比科尔小姐更不苟言笑的女人痛苦的捂住了脸。

站在她旁边的朵奇拉听到消息心直往下沉，她虽然不喜欢这里，可要是孤儿院关闭，她只有回乡下这一条路，在忍受了这么多这么久之后……朵奇拉突然发现自己对孤儿院的感情前所未有的深刻起来。

走廊的灯熄灭了，空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门后最靠近出口的铁床上，女孩小小的身子无声的动了动。已经逐渐习惯这门语言的女孩子抱着“睡前听力”的心态竖起了耳朵，谁知道听懂了内容却让人没有自豪的心情。才来就被不认识的女人转手送到这里，还没有适应这惨淡的现实却发现，还有可能更惨！这日子过的……女孩子无声的叹了口气。

静谧安详的黑暗里，有多少人在这无星无月的圣诞夜担忧着莫测的前途。

……

“喂！你吃不吃啊！”罗莎忍无可忍的把勺子重重一放，溅起的汤汁淋到靠窗而坐的女孩子脸上，后者一愣，才发现自己又不知不觉想得出神，忘记了张嘴。

这显然激怒了正在给女孩子喂饭的罗莎，因为大人们越来越忙，她被指派来照顾这个古怪的女孩子。可大家都不大喜欢这个不合群的新人，那次的“后院晕倒事件”之后大家更是把她当成了麻烦精。罗莎虽然热心助人，但毕竟是小孩子，被迫来照顾一个大家都嫌弃的人本来就不乐意，后者还老是不配合，实在是耗尽了小女孩有限的耐性。

大厅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埋头忙活的孩子，因为无休止的干活带来的疲劳，聊天的人却不多。大房间里窸窸窣窣全是编织物摩擦的声音。她俩的位置光线好，一向是被那群强壮的男孩子占据。此时听到动静都好奇的抬起头来。丹尼斯举着手中编了一半的麻绳大叫：“别管她了，爱吃不吃，你喂小痨病鬼，小心自己也变成痨病鬼！到时候就是病痨鬼喂病痨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嗓门大，立即惹来一大片笑声，罗莎气得脸涨得通红，站起来气蹬蹬的跑到房间另一头编制绢花的女孩子当中去了。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半大孩子和他们口中的“小痨病鬼”大眼瞪小眼，女孩子雾蒙蒙的大眼睛空洞而无神，一眼望过去深不见底，看的人寒噤噤的，场面一下子就冷下来了。

窗边的女孩子转过头，好像并不在乎那碗正在逐渐失去温度的蔬菜汤，这样轻慢食物的态度，当然会让食物短缺的孤儿院孩子们没有好感。要不是科尔小姐大张旗鼓的严惩了几次企图抢女孩子口粮的孩子，他们早就扑上去了。

可没人知道，搞成这样她也不想的。要融入一个集体说难不难，可也不简单，首先你至少得表现得不要太过异样，或者说，在某些方面要跟正常人一样。“正常”的定义广泛而深刻，不过她也知道别的不说，一个名字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她永远都是“小痨病鬼”。

被一个小女孩当众喂饭她也不好受，不过手指灵活度还不达标的她实在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抖碗”，所以宁愿练好了手指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可是取名字却是迫在眉睫了，比如刚才，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尽职尽责的喂自己，她很想待会儿说声谢谢，然后，也许聊上几句，再顺势互相认识一下……那么，首先得有一个名字。于是女孩子想啊想，硬生生的屏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