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杀戮的手段解决问题。是朕如今最深恶痛绝地。两个人敌对不可怕,两个人斗得你死我活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失败的话不仅仅是一个人遭殃,而是举族全灭。胜者王侯败者贼,这道理没有错,可是如今的胜利者,不仅仅是将失败者贬斥为贼,而是夷其九族,竭力要做到让对方永远没有翻盘的机会……这想法其实大错特错,被你杀的人。未必便是未来杀你的人,未来杀你全族的人,也未必便和你有着化解不开的仇,只是这种做法如今已经成了惯例,成了世间法则,朕所痛恨的,便是这等法则。若是没有这可恶地法则,朕的家人此时或许还好端端活在世上……”
“所以朕自继位至今,一直在尊崇文人,其实酸秀才朕也不喜欢。可是朕知道,这些秀才们尊奉的圣人是宣扬仁恕之道的,是不主张赶尽杀绝的。朕是想能够通过重用这些秀才,让戒杀慎杀重新成为这世间的法则。让动辄灭人满门的乱世彻底终结。让后人们不至于再继续活在整日的杀人与被杀中,让天下似朕这般的苦命人越来越少……”
“所以朕很喜欢你……”
“高家想要杀你,想要你的性命,你掌了权。却没有反过头来将高家杀个鸡犬不留,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想地,不过朕依然很欣慰。因为你是个很清醒很冷静的人。并不是一个嗜杀无度的匹夫。”
说到这里。李文革已然全然听得明白了,虽然作为一个来自文明世纪的穿越者。他对古代帝王思想地局限性有很清楚的认识,但是这一刻,他却以一种仰望的姿态目视着眼前的这个封建帝王,这个行伍出身没怎么读过书地武人天子。
这一刻,郭威那黯淡神伤的面孔上,散发着淡淡的人性光辉……
难怪结束乱世地大业会在此人手中开启,有此一念之仁,郭威这个年过半百地老兵痞便已经超越了自己地时代,他已经站在了一个五代十国的人们从来未曾站到过地高度上。
结束乱世的钥匙,便掌握在这样一个实实在在尝到了乱世人命如草芥滋味的老人手中,这把钥匙,叫做不杀。
郭威那惨痛的经历给这位乱世天子带来的并非仇恨与暴虐,恰恰相反,这个老实厚道的皇帝从中悟出了之前十余代皇帝都不曾悟出的真理,世界需要一种全新的秩序,一种并非建立在杀戮基础上的秩序。
仁恕,限于眼光,郭威将这个孔子在一千多年前便已经提出来的理念重新从故纸堆中翻了出来,并将其作为最根本的治国理念。
“有此仁心,陛下必当开创一代极盛之世……”
这是一句场面话,却是发自李文革内心的肺腑之言。
郭威笑了,他知道,李文革是真的听懂了自己的话。
“你是个不一样的藩镇,朕看得出来,你和其他的节度使不一样……”
郭威感叹着,脸上的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味道。
李文革无语,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话,皇帝似乎也没有指望他能够回答。
“若不是定难军的事情还没有完结,朕很想把你留在朝中,出典禁军……”
这句话把李文革吓了一跳,不过听口气,郭威并没有强行把他留在朝中的意思。
“秀峰兄老了,暮气深重,他想的做的,其实还是前朝那一套,朕刚刚登基的时候,内外不安,位子都还没有坐稳,多亏了他,朕渡过了那段最难的日子。那时候秀峰兄为了稳定局面,常常昼夜治事,一天睡不了两个时辰,朕和他兄弟多年,深知他的脾性,他是真心诚意希望能够辅佐朕做个圣明天子,只不过不得其法罢了……”
“陛下,王相公的事情本来没有臣置喙的余地,不过既然陛下推心置腹以待微臣,微臣斗胆为陛下言之,换了前朝,王相或许不失为良臣,但是若陛下想要结束乱世开创一朝盛世,秀峰相国必须去位。这并非是为了陛下,也不是为了太原侯,而是为了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
说到这里,李文革迟疑了一下,缓缓续道:“……也是为了王相自己……!”
王峻的所作所为,是柴荣绝对不能容忍的。郭威在世时候罢免他,实际上是给这段公案做了一个了结,否则柴荣登基后,以这位周世宗的猜忌性格,是绝对不容王峻活下去的,能够不殃及家人,便已经是万幸了。
李文革知道,郭威能听懂他的意思
皇帝脸上地表情放松了下来,问道:“你昨天见了两个西域的胡商?”
李文革一愣,答道:“是。是两个摩尼教和尚。”
天子笑笑:“李怀仁总是能够做出些常人不能揣度的新奇事。那几个胡商在京师呆了快半年了,一直无人理会,你一个外镇,和他们搅在一处,不怕御史弹劾么?”
李文革皱了皱眉:“臣没想那么多,那两个人是西域胡商的行首,想要在中原立祅祠。臣见他们,是想和他们做些生意,延州去年一年收容了太多的流民,臣想向他们购买一些中原没有的作物种子。还有高昌的白叠棉,臣也想引入到延州种植,这样延州人的衣食今年或许能够实现自给。否则今年免不了还要从内地大批购粮,臣去年从淮南买粮食。引得关东粮价飞涨,李相已经很是不满了,今年再如此,便是李相不说甚么。臣手上也没有那许多的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