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国倥偬,陛下不可轻忽!”冯道板着面孔摇着头,轻声道。
柴荣看着冯道,站起身道:“这是朕的江山,朕的天下,朕若不能守护之。当请有德者居之!”
话说到这里,皇帝的语气已经颇为不善了,冯道却丝毫不理,他颤巍巍站起身子,缓缓说道:“民间有谚语,兵马一动,地动山摇。兵事不同民政,民政疏失,改弦更张便是,兵事错处,伏尸千里。流血漂橹,人头掉了,是接不回来的。陛下年方而立,举兵征伐,还是信用重臣大将的好……”
柴荣看着冯道,认真地问道:“令公,若论及年齿,霍国公与朕仿佛,令公谓其不知兵否?”
坐在冯道对面的折从阮再度挪了挪屁股,显然这君臣二人的对话令他颇不适应。
“李怀仁知兵,陛下若以其为帅,臣与两府,当无异议!”冯道仿佛听不懂皇帝话语中的怒意,淡淡应道。
柴荣蹭地站了起来,不顾王仆在班末拼命冲自己使眼色,步下丹墀,昂大声道:“朕知道,李太尉请战的表章已经送入了枢密,朕也知道,李太尉此刻只怕已经等不及朕的诏命先行兵了,朕非雄猜刻薄之主,岂会不明白其中道理?李文革若是小心谨慎到等朕下了诏命再行用兵,他便不是威震西陲的李将军了!若是此刻太尉在朝中,登台拜帅,以河东方面之权予之,朕自然可以省心省力。然则太尉此刻不在关东,在延庆,在关中之北,他若兵,不会舍近求远绕道潼关,只会自府州直驱岢岚,抄袭刘氏的后路,折令公,朕说得对么?”
折从阮欠了欠屁股:“陛下所言,确是用兵之理!”
柴荣在大殿中走动着:“诚如秦王所言,朕也相信,李大将军不会悖理用兵。有他在北面,朕自可亲赴潞州,与刘氏老贼走马会猎,老贼既然以为朕是可欺之主,朕便叫他看看,也叫天下人都看看,朕这个皇帝,是否当得起大行皇帝以九州万方相托付……”
“陛下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冯道的声音再度固执地响起,“大行皇帝以社稷托付陛下,此乃臣等以身所证,有异议者,臣等自当尊大行皇帝遗命诛之以警朝野。陛下如今不再是节度方面的太原侯,也不再是权领中书的晋王,陛下是天子,统御文武抚治天下之第一人,如今苍生黎庶,未尝得陛下恩惠,春耕在即,大河水患犹在,值此内事不靖之时,朝野上下均盯着陛下,陛下舍却民生庶政,一意以身犯险,恐怕反倒有负大行皇帝托付之重了……”
君臣二人各执一词,却均言之成理,大殿内一时僵持了下来,殿中文武无不啧啧称奇,自大周立国以来,冯道给人的印象便是庸庸碌碌诺诺无为,不要说拿权诤谏,便是想让他多说上一句话都难,今日这却是怎么了?这老头子如何突然间气迷心窍昏聩了神智突然在这个当口学起魏征来了?皇帝已然几次三番解释明志,他却偏偏要和新皇帝对着干,丝毫不给这位新任的九五至尊面子。这些日子以来虽说他拿权拿得紧,对柴荣却也还恭敬守礼,怎么今日一说到亲征的事情,这老头子便和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一般冥顽不灵?
站在几位宰相后面的王易惊得目瞪口呆,几次张嘴想要打个圆场,奈何这对君臣却没给他丝毫的机会,几乎话赶话片语不让,侧头看三位相公,却都拧着眉望着殿中的景象若有所思,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朕并无轻敌之意……”柴荣走到冯道面前,盯着冯道的双目道,“朕只是不愿意躲在汴梁城中为刘家老贼所笑。朕若不亲征,非但老贼要欺我,只怕这汴京城中,不知多少人会生出异心异志。大行皇帝留给朕的江山功业,靠在大宁宫内坐而论道是守不住的,要守住大周朝的基业统绪,朕必须向天下臣民证明,朕非但有这个资格,也同样有这个能力!只有如此,那些暗流涌动的异心异志才会消弭于无形,社稷百姓才会少经些刀兵之苦——朕也不用在史书上留下一个诛杀功臣的背晦名声……”
这话就说得想当直白诚恳了,殿中大臣都是天下顶尖的聪明人,哪里还有听不明白的?
虽然话是对着冯道说的,但是众人都知道,连赵匡胤都明白,皇帝口中的“异心异志”绝非指的是眼前这个风烛残年做了四朝宰相的倔强老头子,对于禁军中新旧交替之际的暗流涌动,这位年轻的天子心知肚明,他之所以执意要御驾亲征,正是要以实际的战绩向所有对他存着疑虑和轻视的军阀重将们示威,以这种实打实的方式震慑这些私下里存着不臣之心的人们,打消他们心底那一丝铤而走险的念头,以避免迫不得已之下腥风血雨的大清洗。
说到底,尽管性情迥异,新皇帝的心底……也还是仁慈厚道的……
按理说话说到这个份上,冯道也就该恪守人臣本分退班谢罪了,然而冯道却两眼毫不躲闪直视着皇帝,诚挚地道:“陛下之心,臣等明了,有此一丝仁念,便可知大行皇帝以大位传陛下乃英睿明断。陛下的心是好的,然则陛下毕竟少经战阵,与先帝不同,兵凶战危,容不得半点疏失。为将者失阵,陛下换将便是,李文革若败绩,陛下撤藩另择名将镇守西陲即可。然则陛下亲征,一旦失利,非但朝野震动天下不宁,如陛下所言有异心异志者,岂非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