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天下苍生计,大位……一动不如一静……”
冯道负着手,望着门厅下柳树枝条上生出的嫩芽,颇为感慨地叹道。
折从阮呆若木鸡,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得一阵阵口干舌燥,不住地咽着吐沫……
“我并不看好当今……”冯道却不理会折从阮的心思,随口又说出一句令他头晕目眩的话语来,“今上志存高远,刚勇有余而仁守不足,若假以时日,倒不失为唐太宗,奈何如今天下板荡,远甚于大业,某只怕以今上的才略,能取天下却未必能守天下,世道人情,皆不容主上徐徐图之,尤其如此,更应审时度势,以缓图疾,住上性情刚烈操切,是万分耐不得的!先帝倒是有此明白心肠,惜乎天不假年……”
“虽然如此,郭荣却依然是当今天下最好的选择……”
冯道毫不避讳地说出了当今天子的名讳,早已被他的话语惊住的折从阮此刻除了苦笑,再没半分反应,对一个早已在心间存下了死志的人而言,此刻这只字片语间的名讳冒犯又算的什么?折从阮甚至可以断定,即便是冯道当面这么称呼柴荣,柴荣也只能隐忍——谁让这老家伙的资历实在是老得不像话了呢?
“我坚信如此,因此实际上前线的事情我并不担心,若当今应付不了这个局面,他便不配大行皇帝的托付之重!”冯道淡淡道。
“那你还在金殿上大加谏阻——”折从阮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纵然当真是唐文皇再临尘世,当谏之时,魏郑公又岂会犹豫不前?”冯道冷笑道。
“他能不能打赢这一仗和他该不该去打这一仗是两回事!作为君王,他应该用治道来收朝野之心,天下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他这个天子便自然而然坐得稳;天下百姓流离凄苦,他便是西楚霸王,最终也只有乌江自戕一途而已!能打胜仗并不能证明他便是个好皇帝,充气量只能证明他是个好将军……百十年来,会杀人杀人杀得好的人难道还少了?倒是爱惜民力少杀慎杀会做养人的人如今越来越少了……”冯道撩起袍子缓缓坐下,轻轻摇着头道。
折从阮无语,这位老兄在郭威死后似乎突然间豁出去了,越来越敢说话,也越来越肆无忌惮,颇有点把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折从阮不知道冯道是突然间变成了此刻这般模样还是原先大家印象里的那个和事老冯道本身就是个假象,是这老家伙用来迷惑天下人的自保之道。
“我那儿子这辈子醉心音律,劝也劝不来,我也不指望着他能光大门楣继承衣钵,有令公在,保得他一世平安想必还是不难的!便是令公不在了,只要有折家在,冯家想必也不至有灭族之祸……”冯道望着折从阮,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托付道。
折从阮却不愿意再听他说这些不吉利的言语,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李怀仁要掩人耳目,故此表章还在慢吞吞来京城的路上,此刻出了潼关没有都不好说,倒是私信来了一封,他没有去河东,倒是出兵伐辽,抄那杨衮的后路老家去了!若是成功,倒是能够缓解主上在潞州的些许压力……”
冯道伸手接过信函,展开来默默看了,轻轻叹了一声,微微摇头,似有说不尽的感慨……
折从阮皱起眉头望着冯道,冯道却是自失地一笑,轻声道:“蜀有武侯,却与司马宣王并存于世,这是武侯之悲,还是世人之悲呢?”
折从阮有些莫名其妙,却听冯道喃喃道:“他日若见到怀仁,还望令公转达,冯道一生之短长荣辱,便拜托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