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上,高平之战是整个中国中世纪历史的分水岭。文明的跌落在这个临界点上嘎然而止,一个实际上分崩离析已经垂两百余年的庞大帝国从此重新开始走向统一,尽管这个过程还要延续将近三十年的时间才能最终完成。从高平之战开始,被百余年的自相残杀彻底摧灭了元气的中土文明开始渐渐复苏,华夏种群即将迎来其发展史上第三个大跃进。只不过对于显德元年三月的人们而言,这一线曙光还隐藏在黑沉沉的夜幕之下,有许多人——例如柴荣、赵匡胤等——并不知道他们所面临的这场战争的意义,他们也很难想到在这道撕破长空的闪电出现在天际之后,他们将肩负起一个数千年文明再度涅槃的宏图大任。除了对历史发展走向有清楚了解的李太尉之后,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目前都还无暇想到战后即将发生的那些事情,无论是一门心思要在来日大战中将对方撕成碎片的柴荣和刘旻,还是目前正在为了如何顺利撤兵一事伤神经的耶律敌禄,均是如此。
耶律敌禄望着大帐中站得满满当当的部族将领们,一时间对自己的决定又有些动摇起来。
收到朔州的报警是八天前的事情,八天来陆续又有十几拨报警求援的信使来到军前,有来自自己的亲卫族帐的,也有来自云中都部署司的,还有许多来自西南各部族帐落,一个个都身上带伤神情疲惫,有的几乎是一进大帐就晕死过去,对于这些人。耶律敌禄无一例外地将其圈禁在皮室亲卫族帐之内,每日将养,供给酒食医治伤患,却绝不许其外出走动,更不容其与外界接触。契丹此时正处于如日中升的鼎盛时期,耶律敌禄虽然不为上京亲贵所喜,却也是多年征战出镇西南的重臣大将,要稳定军心封锁消息,这点小事也还难不倒他。
八日以来,全军上下知晓后方变故的将校士卒统共不超过十个人,这些人都是耶律敌禄的近卫亲族,因此这位大辽云中都部署才得以将消息牢牢控制在自己的中军族帐之内,一丝一毫也未曾外泄。直至此时此刻,辽军上下都还摩拳擦掌等待着与南朝军队的来日会战,以三万北汉军再加上三万辽军虎贲,总兵力在周军三倍以上,就算不去计算辽军与周军之间的战力差别,这一仗的胜算也在八成以上。大部分辽军还在想着此番能从黄河以北的周朝州郡掳获多少子女财帛,要知道当年太宗皇帝南征,大辽一夜之间多出数百家千帐以上的大贵族,终日在大漠草原上牧马放羊的儿郎们,面对这样的光辉前景,有哪个能够按捺得住?
上京城里谁坐那个族帐位置,跟这些终日里餐风饮雪的儿郎们可没有半分干系,生口财帛才是正经。
耶律敌禄也不是没有想过打赢了这一仗再收兵回去收拾残局,然而有两件事情最终坚定了他撤兵的决心。
一件事是后方警讯越来越多,而且都来自不同地方。看这架势西北那个麻烦这一番分明不是小打小闹牵制性的骚扰,而是实实在在大张旗鼓的入寇,西南诸部报来的八路军番号足足有十几个团队之多。对于八路军,耶律敌禄平日还是做过一些功课的,直到去年年底,李文革麾下的步骑兵力总数也还不超过七千人,团队番号也只有五六个,如今突然间一股脑冒出这么多团队番号来,固然有疑兵的成分,却也说明这位李太尉此番确确实实是脑袋被驴踢了发了疯,几乎倾尽治下所有兵马而来。虽然至今为止耶律敌禄也还没能想明白远踞西北自成体系的延庆军阀凭什么为这个面前的中原新天子这么卖命,却也知道后方的局面已经不是自己那点可怜兮兮的留守兵力所能够控制得了局面的了,若是等着打赢了这一仗,虽然自己有信心将李文革歼灭在山后,却不免让西南诸部饱受一番荼毒,那时候固然上京的瞌睡虫皇帝饶不了自己,就是手下这些部族军所属的族帐,只怕也会终生视自己为仇敌,那就得不偿失了。
眼下的大辽,虽然正在飞速汉化的过程中,但本质上还是一个以族帐为基本单位的多民族联盟。尽管这些小部族没有哪个敢于公开和上京宫帐叫板,但并不等于他们在政治上毫无地位,大辽历史上历任西南招讨使和云中都部署,还没有哪个是在这些西南部族全体抵制反对的政治气氛中还能够坐稳位置的,耶律敌禄冒不起这个风险。
另一件事便是他派出去打探撤军路线情况的远探栏子马在岚州境内与折家的骑兵斥候接了火,虽然折损不大,但是这个事件所折射出的事实真相却令耶律敌禄更加忧心,这说明李文革这次出兵完全不是自己一家的独立行动,这是去年六月成型的西北折杨李三家军事同盟统一步调的一次行动。
这一来情况就严重多了,耶律敌禄计算李文革自己总不能将治下兵力全部抽调一空,连老家都不要了,因此就算其拼命动员,所能够出兵的总人数也不会超过八千人,然而要是加上折家和杨家的话,可就不一样了,折杨两家总共拥有的兵力在九千到一万之间,而石州岢州岚州等地紧挨着两家的老巢,出兵极为方便,回兵也便捷的很,因此两家就算倾巢而出也不必担心后方失控,就算留下一些守卫地方,两家合兵出动八千人攻击岢岚也并不吃力,这样一来算上八路军,在自己后方最少有一万六千敌军在活动,这样大规模的一支军队,已经完全不是北汉的地方守军和大辽西南留守部族所能抗衡的了,一旦这三支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