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太具有欺骗性,让人根本想象不到他的狡猾。
快递瞬间头皮一紧,含糊应付,“啊?嗯,谁说不是呢?”稳下心来略微警醒地问:“你问这干嘛?”
李律淡淡地敛下笑容,垂下眼。
“哦,只是可惜没机会再抽一次奖。难得白送的。”说完转身进了房。
快递员离开时还在懊恼,到底着没着道儿啊?这烧脑的活计可不能再傻大哈地揽下。总觉得大男孩最后一脸沉静,把洞悉世情的深邃朗目向下移开,反而更让他忐忑,愧对那个托付信任的小男孩啊……那么水灵冷俏,做好事不留名的贴心护舒宝。
…………
李律揭下邮单挂网查了物流,发货时间是在五天前,四天前抽奖根本说不通。
把包裹放到一边,烦躁的情绪像蘑菇云一样点点浮上心头,越积越厚。
李律用凉水让自己冷静一些,途经院子时会无意识地寻找那个男孩可能出现的地方。他反感,抵触,甚至可以说“厌恶”这种感觉。像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飘飘忽忽地摸不着内心的真正意图。
李律一向淡看众生,不着眼,不在乎,不以为意,不求甚解。
唯有这次,像是身不由己地陷入泥沼,越不解越深执。
其实他有一个秘密:
是认不住旁人的音容。
不是缺乏审美和鉴赏,也非记忆力差,只是一视同仁,千人一面,耳鼻眼眉口,双手两足。音容相貌不过红颜枯骨过眼云烟,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于他眼中只是批量生产的流水线产品,差别只在于有的新鲜些,有的却过了保质期。
不是没找过“脸盲症”和“听觉障碍”的治疗方法,却从未奏效。
他分不清楚,也就不再纠结,向来都用笑容蒙混过关。
不论哪个科目的教师一律以“老师”相称,叫同学前先找胸前铭牌或者课本练习册上的姓名,相熟的人从衣服款式、举止习惯就能一眼辨识,或许敏锐的观察力也是这么练就的,多年来随机应变也没让人发现端倪。
当然,关于这一点付丞雪其实是知道的。
李律称呼人时语气疏离,称谓都是先生小姐您之类的敬语,叫人没有姓,教师前不带课业。前世的李律唯有跟他说话时会下意识停顿一下,目光在他脸上梭巡,连疤痕都不放过。付丞雪以前会嘲笑他饥不择食,连这么丑的脸都看得目不转睛,李律那时会弯目一笑,连月辉都要失色。
一句“好看。”诚恳的好像真能认出来似。
前世李律不是说谎,他是真觉得那张脸哪怕满是疤痕也赏心悦目。
——他看到的不是表象,而是他心心念念的男孩一直相伴左右的那股安心,让他觉得世间最动人的时光,都停滞在此。
此时溜达完的付丞雪走进院子,发现李律的视线一路跟着他,目光游散似乎在发呆?
他不认为李律这是认出了他。
今天换上苗氏去集上新买的衣服,为了回馈他的护肤霜。款式普通,颜色老气,枣红色卡通t恤长过膝盖,鼓鼓囊囊地包住身体,头上戴着兔头布帽,白?粉两色,黑裤,白鞋。
从上到下毫无搭配可言,撞色撞得匪夷所思,简直挑战人类美学的极限。
但有一种人,就是能把麻布袋穿出时装秀的能力。
前世付丞雪连外围都摸不着,今生却站在这种被誉为“上帝的宠儿”中的一员。
他肤色细嫩又白,深沉枣红能突显肤质,黑色裤子没有什么精心剪裁,既不显腿瘦又不贴身,可就是笔直不拐弯的裤缝,把男孩超出同龄人的长腿显出形状,就像网络盛传的一句夸誉:
胸部底下都是腿。
身上红黑白三色,惊艳冷酷之感过于强烈,于是卖萌帽子出境,抢占了最亮眼的色彩。拉出去溜一圈能萌死一竿子人,乏善可陈的衣服成了男孩的陪衬,只为突显他天生丽质的本色。
李律却绝对不在这个欣赏队列中。
付丞雪以为方才匆匆照面没记住着装,应了声:“我回来了。”
李律就是认不出声音,也该从因果关系中猜出。前世李律可是光凭语速快慢、音调高低就能听出他的情绪,猜心指数登峰造极。曾经自恃过独占李律的秘密,有股优越感,今生他并不想再次占据这份特别,一直都表现得很克制。
李律目光没有那熟悉的停顿,他忍不住怅然若失,却也松了口气。
李律收敛心神点头离开。
烦躁的蘑菇云一点点散开……
李律不喜欢被蒙在谷里的感觉,哪怕是好意。肯定是有喜欢占小便宜的俗人,但这种感觉于他是愚弄,是在侮辱他的智商,或者说难听点,是试图把他玩弄于股掌,擅自左右他的生活。
李律很聪慧,多智近妖。
哪怕伪装的再没有锋芒,如同岳山善济天下的大佛,在风风雨雨中坐化千百年般宁静致远,他也不是佛。他给自己的定位一直游离在凡尘俗世之上,淡漠俯视别人挣扎在七情六欲中。这份“好意”却把他拉下云端,挣扎在别人脚下,那会让他失去平常心,冒出点难以预测的冲动。
可一切又突然不重要了。
回到屋里用恢复软件复原了五天前的上网记录。
随着页面逐渐刷新,李律眸中的思绪彻底沉淀……那个男孩千回百转的小伎俩。
就像初见时的那滴泪,在接触的瞬间本能地竖起壁垒,像遭遇生命中的天敌,毛骨悚然的威胁悄然爬上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