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玄额角上的小刀疤无可奈何地跳了几下:“那咱就不讲了,先吃饭罢。”
玉烟将司马桓抱起来放在了曹徽下首的凳子上,并立在一旁侍奉自家小主子用饭。
曹徽执起襄青玉的乌木筷箸准备开始用饭,眼角余光见了司马玄正在喂司马晴吃饭,手里的动作毫无意识地就缓了下来。
很久以前她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或许会有一个孩子,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司马玄都会十分宠爱这个孩子的,这人和外面那些花天酒地,从不管顾孩子的世家子弟不一样。
这人的心细的很。
曹徽想着,若孩子是个儿子,那司马玄就会将自己这一身护国守土的本事都教给他,教他兵书战法,教他无痕长刀;若孩子是个女儿,想来司马玄就会抱着她在偌大的府院里头玩耍,扑蝴蝶,荡秋千,骑大马,放风筝。
可那些毕竟都只是曹徽年少之时幻想出来的曾经,一场被血雨腥风当作历史给翻过去的曾经,一场被骇人听闻的事实给遮掩下温馨的曾经。
可是眼前的这幅景象却与曾经里的某个憧憬一丝不差地重合在了一起,顿时让人不知所措,恨不成,爱不成。
……
饭后没多久,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离家出走的兄妹俩就分别倒在曹徽和司马玄的怀里沉沉睡去,玉烟伸手想将司马桓从曹徽怀里抱走,却见司马桓虽然已经睡熟,一只小手却紧紧地攥着曹徽的衣襟不松。
“我抱着他就好,”曹徽微微抬起未遮素纱的脸,烛光之下,那块占据在她脸上的疤痕温柔平和:“你同听竹去打些热水来,若是能寻来几件他们穿的衣服来便更好……”
“衣服家里有,”远远地坐在暖炉边的司马玄终于找到了开口说话的机会,偏过头来看玉烟,声音沙哑到:“你让留生带你去,应该是都放在了崇光院的次间里,取过来就行。”
玉烟领命退下,屋子里一时陷入沉默,好在听竹很快打来了水,曹徽便同听竹一起熟稔地给双胞胎擦洗手脚。
一整日的玩闹,小孩子睡的又香甜又沉稳,无忧无虑。
好一番收拾之后,曹徽把两个小家伙安置在了梢间隔断里侧那张平时用来小憩的床榻上。
梢间隔断的外面,挥退了听竹等几个小丫鬟后,司马玄倒了一盏热茶放到了曹徽手边,并识相地退到了离曹徽十步之外的暖炉旁坐着。
“他两个是苪儿的孩子,”司马玄伸出双手靠近及膝高的小红铜祥云兽头暖炉,似乎是在烤火,又似乎是在盯着自己的手看,声音沙哑,略带鼻音,“你还记得苪儿么,她是我庶出的三妹妹。”
隔着茶盏和茶壶里冒出来的氤氲热气,曹徽视线模糊地朝司马玄那边看了过去。
只见那人侧对着这边,脊背如青松般挺直,侧脸的线条再不复少年时的柔和,更多了几分坚毅,而身后的灯盏投下光线,将司马玄整个人都照的影影绰绰的,看着有些不大真实。
“你不想听这些的罢,”司马玄轻轻笑了一声,一半自嘲,“是我昏了头了……也罢,奶妈们就该从大姐的府上过来了,你……你也不用管他们,若是累了便早些歇着去罢。”
曹徽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右手心里被火烧伤而留下来的伤疤,音色温润如常,“晴儿说你受伤了,可请大夫看了?”
不过是旁人听来再平常不过的一句关心之语,却让司马玄讶得猛然扭过头来,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曹徽,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欣喜与意外。
“小伤罢了,无碍的,”司马玄眨眨眼睛,又平静地扭回了头,心思深沉得再不似曾经那个话少却颇爱笑的明朗少年,“你若是有甚么话欲讲,便直说罢。”
曹徽和司马玄之间哪还有什么要说的?能出口的话无非就是那些可谓老生常谈的内容。
“君侯高抬贵手放我离开罢,你我两个,自该是碧落黄泉莫相见,是生是死互不相干的。”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嘿
第5章 第五章
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但凡是军伍之人,无论身上是受了什么样的伤,只要不缺胳膊断腿开膛破肚流肠子掉脑袋,那就都不能称为受伤。
对于司马玄这个八岁便被父亲扔进北境军里,去从刀口下添血求生的人来说,左前肩这道被窄刀刺穿的伤口本也是不值一提的,可不知为何它却拖拖拉拉余月至今都不见好转。
冬日里天冷,伤口虽不易发炎溃烂却也不易复原,直到这几日,它才好不容易开始康复。
长新肉的时候伤口奇痒无比,搞得司马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寐,便干脆裹着被子靠到床头打算坐一宿。
寒夜寂寂,除了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之外,司马玄甚至侧耳就能听见外面大雪飘落的漱漱声,抬眼向床边立着的红烛灯盏看去,年年岁岁之中,一切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不同。
可分明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司马玄抿嘴咬住下唇,翻来覆去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古以来,旧账不用钱还。
自从七年前当朝天子派兵诛杀了犯下谋逆重罪的前内阁首辅曹克,并下旨剿灭了曹克的独子骠骑将军曹征,及其率领的叛逆余党,司马玄因承受不住而跑到父亲面前坦白身份之后,横亘在司马家和曹家之间的那条族仇家恨,便彻底变成了司马玄此生无法逃脱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