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徽的话语渐渐变低,直到没了声音——同第一次毒发之后的表现一样,嗜睡的司马玄又沉沉的睡着了。
傍晚,永嘉郡主赵清嘉来到荆陵侯府里的时候,司马玄还在卧房睡着,赵清嘉便被收敛了所有悲伤情绪的曹徽请来了安和居的明堂。
两个儿时便认识的女人在明堂里聊了许久,自两年前曹徽从河州回来至今,她们好像就不曾这样捧着暖炉对席而坐的长谈过。
她们说了许多许多的话,从儿时的趣事到如今司马玄的情况,甚至还聊了赵清嘉到南境广城军后的一些经历,直到下人进来将灯盏一一掌起,玉烟在门下禀告,说怀英老爷同太医署白太医过府来给君侯复诊了。
曹徽同赵清嘉一齐到卧房去,静静的来到里卧等候司马仁和白太医给司马玄搭脉。
最后,两位大夫共同得出来的结果,皆是轻轻的向年轻的荆陵侯夫人摇头叹息。
那些诊断的结果,司马仁私下曾不止一次的给曹徽说过。
“君侯身体里的毒潜伏甚久,上次毒发突然,虽然被及时遏制住了,但那些排不出来的毒素最终还是被封在了君侯的体内,若是从此好生将养着,勉强活到五十岁不成问题,可如今君侯因那场宫变而再度动了真气,体内的毒再度发作起来,终究是人力之无法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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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徽这一生,经历了太多次的死亡和离别。
大晁国景初十六年腊月廿九除夕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肆虐了百里长安的万家团圆灯火,宫城内外寒风大作,风雪声吹得整个长安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似是一道道冰冷无温的催命曲,昭示着帝都里有贵人命数将近。
整个太医署里的太医都被请到了皇宫里,去为突然病危的皇帝陛下救命,几乎是同一时间,无药堂的堂主司马仁也被一辆疾驰的马车载到了荆陵侯府。
皇宫里:
摄政王赵清远奉皇后曹氏懿旨马不停蹄的赶来中宫殿时,中宫殿里里外外跪满了人,这些人里有各宫的妃嫔美人,也有诸多尚未成年的皇子皇女。
见摄政王驾临,这些人并没有像平常一样恭敬又卑歉的给这位未来的天子施礼,他们只是低低的抽噎着哭泣着,他们哭自己的人生,哭自己的未来。
赵清远绕过跪在暴雪里的人群,被花尽忠一路引进了内殿,此刻,病榻上的皇帝陛下赵禹璟,已经只剩出气儿不见进气儿了。
太医们跪伏在病榻前,曹皇后正端坐于旁侧的椅子里。
“母后,”摄政王赵清远提步过来与他的嫡母拱手揖礼,“皇父他……”
“请王爷以摄政之名,召内阁暂代首辅邓公、宗正府宗正,及宣国公与庆徐王入宫罢。”曹皇后闭目,将窗户上映着的摇摆树影隔绝在了视线之外——她病重的夫君赵禹璟,时候到了,“另也要宣内务府及礼部主事过来了……景初十六年,要结束了。”
摄政王幼年丧母,在南境睦王府时曾多受嫡母曹氏照拂,后来嫡母曹氏亦多助他在宫中成事,赵清远如今对这位嫡母亦是多为敬重。
得了嫡母亲的吩咐后,摄政王赵清远走到殿门下,逐一的将命令吩咐了出去,他的心腹们领了命令各自忙碌去,赵清远这才在地上跪着的这群人里看见了一个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童——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孩童乃是他最小的弟弟,皇十六子赵清途。
这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母亲,亦不曾寄养于哪位后宫的名下,赵清远不解,这孩子眼下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赵清远捻了捻隐在广袖里的手指,转身进了内殿。
然而,当他的一只脚踏进内殿门槛的一瞬间,屋里骤然传出了内官大总管花尽忠的声音:
“皇帝陛下,山陵崩!”
同时准备了年节庆礼与皇帝大行白礼的内务府很快就在大雪纷飞里将皇城素裹起来,小内官拿着大行皇帝的龙袍,颤颤巍巍的爬上中宫殿最高的屋脊之上。
他挥动着手中龙袍,三呼招魂之语:
“赵氏禹璟回家了!赵氏禹璟回家了!赵氏禹璟回家了!”
随着最后一声招魂出口,象征着九五至尊的明黄龙袍从他手中抛出,转瞬就被狂风暴雪卷进了满天漆黑中消失不见。
中宫殿正殿里,一袭崭新的龙袍被宗正府宗正亲手穿在了摄政王赵清远的身上。
内阁拿出大行皇帝遗诏,尊七珠靖安亲王皇五子赵清远为新君,择日即位,庆徐王司马修及宣国公杨开泰首先屈膝伏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山呼万岁。
里外未有不服者。
新君赵清远登大通和殿,请天子十二玺,以新君身份讣告天下,为大行皇帝礼丧。
赵清远连着脚不着地的忙了一夜,直到大年初一的第一缕天光透过厚重的云层,似有若无的照射到积满落雪的长安城。
“启禀主子,”黑衣的暗卫在殿里的白烛燃尽最后一星火光时,准时出现在了赵清远面前:“荆陵侯昨日夜里薨了。”
吧嗒一声响——新君手里的墨玉狼毫从他的手里落在了龙案上,狼毫笔尖的朱砂墨在批阅了一半的奏折上留下了一团醒目的“朱批”。
“什么时候?”赵清远听见自己平静的问。
暗卫:“昨夜子时过后。”
“为何不早报?”
“……”单膝跪地的暗卫将头埋的更低了一些:“昨夜宫中纷乱,主子无暇分身,奴才未尝得以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