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烟:“大姑爷从长安回来长定的护都兵马司,主子寻大姑爷去了,应该快回来了罢,夫人可要奴婢吩咐人去门下盯着?”
“不不,我……”下意识想拒绝与司马玄一切相关的曹徽顿住了口中残留的只言片语,曾经言不由衷的话语犹犹豫豫的在唇齿间绕了几匝,最后只是和玉烟一起,静默着恢复了矮榻上原本的摆设。
“咱们回去罢。”曹媛容说。
……
初更起月色明碧空如洗。
司马玄却很晚才从外面回来,路过曹徽的屋子看见里头还亮着灯,她的脚步微微一转,鬼使神差的就来到了曹徽的门前。
可当自己真的站在这里了,她又没了抬手敲门的勇气。
今日白天,她的大姐夫魏靖亭从长安过来,出南城门之前被她的父亲司马修和未来“岳父”荀润给拦下来了一段时间,那期间发生了什么事,父亲和荀首辅又与大姐夫说了什么话,说的话里每一句都是什么意思——司马玄就是去和魏靖亭说这些去了。
得出来的结果,可谓喜忧参半。
当然,从朝廷众臣的角度看来,刑部右侍郎司马元初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作为庆徐王爷的嫡长子,她得上报四重天恩,下济三途民苦;作为超品荆陵侯,她得大慈同一切众生乐,大悲同一切众生苦,上上下下几乎不能出一丁点的差错,不然一身是嘴都难以辩解。
若狠心把一切说白了,那便就只是四字人心叵测,而此番自己被人谋划,除了那位真正的幕后主使,旁的狗屁倒灶的鸡零狗碎之事,竟然都是那些宵小鼠辈想趁机落井下石的结果。
也怪自己素日里实在是有点嚣张了,得罪了不少小人,啧,可是不嚣张也不行啊!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虽然把一朝天子比做贼不太好,可理就是这么一个理——她若平时不得罪人,凭着在北境的那一身功劳自己迟早成为天家的眼中钉,倒不如干脆主动犯错,让天家抓着把柄,觉着你就算再嚣张也没逃出他的手掌心,最后还是得靠他老人家给撑腰。
正值司马玄犹豫之际,玉烟这丫头突然就从里头拉开了房门,见到门口之人后玉烟明显一惊:“主子您回来了啊?夫人还没歇下呢!”
司马玄:“……嗯。”
她闭着嘴嗯了一声,然后负着手心事重重的沿着长廊朝自己的卧房去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给曹徽说这件事,甚至,她都又有些不敢见到她了。
难道,要她直眉楞眼的跑去跟曹徽说——“曹媛容,我老子和荀公把你我二人的婚期定下来了,一个月后你就又要成为我的夫人了”——司马玄知道,这样只能让她更厌恶自己。
自己与曹徽,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一品辅国公曹家,乃是晁国世代的簪缨世家,清流名士,书香门第,而辅国公的独女曹媛容,除了那天仙般的相貌与仪态,她更是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就连天子都忍不住夸这女子兰质慧心,卓尔不群。
可自己是什么人?从小就被迫扮作男儿身份,少时跟着家里的堂兄们疯跑打闹,拖着一根小竹竿玩骑马打仗的游戏,长大之后,竹马换成真正的战马,手里的武器换成了真正的无痕长刀,整日手起刀落,砍人如切瓜。
看着曹徽的脸,自己会自卑——原来真正的女儿家是长的这个样子,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眼角的泪痣仿若是说书先生嘴里的狐妖转世的胎记一样,她随意间的一颦一笑,轻而易举的就能让她司马玄这个凡夫俗子无地自容。
看着曹徽的手,自己会自卑——那才是女儿家该有的手,指若削葱根,白净且细腻,执笔或拈针,信手皆可来,所书字娟秀,所刺绣如生,她便是无意之间的掩嘴一笑,随随便便就能让她司马玄这个粗鲁之人自惭形秽。
而自己,自己……长相本就更像个少年儿郎,一张脸更被北境的风沙和烈日吹晒的又糙又黑,额角上还落着刀疤,怎么看怎么丑;一双手更是被无痕长刀的刀柄磨的布满老茧,手指僵硬,手背上明显可见冻伤所留痕迹以及被北风皲裂的龟纹。
以男子身份活得久了,司马玄甚至有种自己就是男人的错觉,于是每当接近曹徽的时候,她司马玄就总能清楚的看见自己的不堪与肮脏。
说实话,有时候她自己都会嫌自己恶心——男不男女不女,她厌恶这样的自己,简直无以加复。
只是不知那些先圣大儒们,是如何摒除心中的杂念,做到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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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郡主取道汀州,绕东而行,路上不曾遇到剩顺顺利利的先司马玄一步回到了帝都长安。
一城之中自古以来就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之说,一局赌坊开在城东的富贵地儿,背后又有永嘉郡主这个皇亲国戚的身份在顶着,生意自然一如往常的红火。
见东家出现在赌坊里,日常负责打理赌坊的管事桂延武并没有像别家的那些管事们一样,狗腿子似的急忙迎上来谄媚献忠,而是亲自点了几个可靠的伙计悄无声息的跟在了东家的近旁,以防哪个不开眼的冲撞了永嘉郡主。
一局赌坊由门面楼、东边的东来阁以及西边的倚楼三部分组成,门面的两层楼里迎来送往的都是一些常见的散碎赌客,正所谓小赌怡情,这里不玩大的,只是骰子牌九比大比小,叮叮当当的全算是玩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