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尽忠候在旁侧,他应声欠欠身,无声的笑了笑。
“现下外头是甚个情况?”皇帝陛下慈眉善目的笑着将目光投回戏台子上。
在御用戏班子紧锣密鼓的伴奏声中,花尽忠弯着腰凑近榻上的赤龙袍,道:“如陛下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未有出格儿者。”
听了花尽忠的禀告,神态温和的皇帝陛下轻轻的挑了一下象征长寿的眉尾下垂的眉毛,似乎对“未有出格儿者”六个字有些不敢置信。
他上身微微靠向梨花榻的靠背,偏过头来看向花尽忠:“司马家那个小刺儿头呢,没给我憋甚坏主意?”
花尽忠:“荆陵侯府里的眼线递回来消息,称小君侯回去之后就发了风寒高热,君侯夫人急急请了司马怀英过府。”
“司马怀英?”皇帝陛下眼睛轻轻一眯。
花尽忠会意,忙道:“故武威大将军司马霖家的幼子,好像长了荆陵君侯……大概四五岁的样子罢,似乎是师从名医百里忌的,只是听说诊病开药小有名声。”
“也难怪,”皇帝陛下别有深意的随着戏台上的锣鼓点儿晃着脑袋,随口似的说:“俯首称臣易,忠心不二难,可他们司马家的人太硬,宁去荒土驳火,亦不开口称奴,尤其是那个小刺儿头……”
“还有啊,”皇帝陛下突然问:“宣国公那里如何?”
花尽忠没有立刻回答,他回想了一下,这才开口:“刑部逼的紧,他家女婿如今正四处搜集司马家老少的错处,在庆徐世子案上还暗中帮了些小忙。”
“哎我说尽忠,”皇帝陛下搭在膝头上的手,正随着伶人的唱曲随意击打着节拍,“你说要是让那小刺儿头知道是我整了他们小两口,这孩子会不会像八年前那样提着无痕刀再闯一次通和殿?”
花尽忠掰了掰手指头,忽然就认认真真的说:“陛下,小君侯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呀!”
“……呵,你个惯会顾左右而言它的老滑头。”皇帝陛下要笑不笑的抬手在花尽忠的胳膊上戳了一下:“三岁看八十,那孩子简直和他老子一个臭德行,别说是二十七,我看就是八十七他那性子都改不掉!”
被天子戳了胳膊的花尽忠只管乐呵呵的应着,并不接话。
翌日一早,荆陵侯府:
被人三岁看八十的人还没来得及洗漱完毕,前院的周成向内院的掌事玉烟转报,大理寺请荆陵侯赴其官署配合大理寺过堂审案。
“吃了药再去罢,君侯。”曹徽站在旁边,抬起下巴远远的向司马玄示意了一下听竹手里端着的托盘——托盘上的那碗热气腾腾,正是荆陵侯避之唯恐不及的治病的汤药。
仅仅只是退了高热的司马玄抬手揉了揉不甚通气的鼻子,闭上眼睛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以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气势走向听竹手里的药碗。
“你有你的事情要忙,此后就不必再特意往大理寺跑了,”司马玄披上风衣转身对曹徽说,“万事小心。”
曹徽站在安和居的回廊下,在一夜烟雨过后的水雾朦胧的清晨,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那个身形消瘦的人一步步远离自己的视线。
最后,当司马玄刚前脚离开荆陵侯府,曹徽后脚就派人去了无药堂请司马仁过府。
司马仁昨日夜里急被一户人家请去给那家的老父亲诊病,老人家年纪太大,最终没能救过来,在子孙们的一片痛哭声中不是太/安详的去了,他折腾到后半夜才回的无药堂,心情沉重的刚和衣睡下没多久,就被荆陵侯府的马车载来了荆陵侯府。
“夫人一早请在下过府,可是君侯要复诊?君侯退烧了没?或者说烧热反复没?”侯府前厅里,司马仁半闭着眼睛坐在椅子里,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司马仁虽然身上也有武将世家出身的正直豪爽,但他素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因此,在曹徽这里他一直就是个痛快人。
和痛快人说痛快话,曹徽也不遮掩,将下人们退到安全距离之外,她直接且坦白的说:“我想知道君侯的身体现下到底如何,她大概能撑多久?”
“夫人何意?”司马仁反问。
“便是先生理解之意。”曹徽答。
晨起的新鲜美好空气似乎突然凝结了一下,司马仁的脑子里暂时性的出现了一片空白,可还没等他做好准备,回忆就猛地被人强行塞进了某个过往的时空里——
“元初不过才二十七岁……”司马仁睁开眼,白色的眼球上尚布着明显的红血丝,这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怒意。
他盯着墙角处某个空虚之地,静默了片刻,他缓缓的说:“她十三岁开始吃自绝经血的甘琼草,除了身上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伤疤,她左腿膝盖下头有一个强弩留下的对穿伤,是在她封侯拜将的那场石勒之战里留下来的,至今十年整,每逢气温骤降,天阴或者雨雨雪,她的整条左腿就会发疼,疼的她死去活来,”
“北境传着一首歌谣,里头有一句话被苏老学士写进了他的诗,夫人可知是哪一句?”
曹徽隐在袖子里的一双手微微颤抖起来,那句诗闻名天下,她怎么会不知道?她还曾因一时怒火而用那句诗讽刺过司马玄呢,“十七生诞收河镜,三千虎旅庆勒山。”
“是啊,八岁被送进北境军,十七岁就替晁国两代帝王完成了他们都不曾竟的心愿,可是她换来了什么结果?——她说自己连最亲近的人都守不住,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