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眠期的冬枣林中,生石灰与石硫合剂的味道混合,格外刺鼻。卫明启用手臂挡开尖利刺出的枝桠,试图在落叶小乔木中走出一条路。撞伤的前额还在流血,鼻端的血腥味愈发浓重,一如他心头强烈的不安。
扎入钉子的脚底留下了一个个残破的血足印,最新的那个突然顿了一下,承受重力的前脚掌下陷,钉子顿时又扎入了一分,深红的血液浸染了运动鞋底,勾勒出一片四方连续图形,将人字纹重重地印上了泥地。
钻心地疼,卫明启真的觉得心被揪紧了,因为他眼前的泥地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通往稀灌木深处。他突然加快步速,跨过三本散落在地的杂志,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跑去,血足印踏上了地表血痕,合二为一。
他知道自己不该破坏现场的,尤其是命案现场,往往残留着犯罪者的蛛丝马迹,可以通过痕迹检验令其显形。但他无法控制自己,尤其是在冬枣林中,见到年轻的死党头朝自己,仰面躺在血泊中时,他的心都要停止跳动,内疚感和懊悔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理智,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不、不不……”卫明启顾不得保护现场,扑了上去,看着挚友鼻青脸肿的面庞,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整条胳膊哆嗦着,探向了好友的鼻息。倏尔,他的面上露出一丝狂喜,就像濒死的沙漠旅人见到了绿洲,然后下移的目光猛地顿住了——他找到了血泊的来源,猴子的右臂下方,只剩下突兀又残酷的断腕,殷红的血肉嵌着白森森的骨茬——猴子的右手,被砍断了。
绿洲的蜃景破灭了,希望来得太迟,走得太快,徒留一个命运的玩笑。
卫明启一声不吭,死死地咬着唇,直到鲜血横流,他的眼神方才变得坚毅。他不再自责懊恼,不再痛楚绝望,屏蔽掉这些无用的脆弱,现在整个世界对他而言只有一件事有意义——救下猴子残存的生命——他感到了他微弱的鼻息,他还没死,他不能死!
“救护车马上就到了,小猴儿,坚持一下,我送你去,你不会死!”
他知道断臂之所以会死,主要是因为失血过多,所以必须进行紧急处理。他飞快地扯开外套,脱下中间那件相对干净的白衬衫,裹在断腕处加压包扎。他解开皮带作为止血带,箍紧了猴子的胳膊,压迫血管阻断血行。
简单地急救过后,他打横抱起毫无反应的猴子,正准备冲出树林上主干道等救护车,却忽然想起断肢是可以再植的,前提是正确地将断肢保存和护送到医院。他立刻四顾,焦急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冬枣林,除了在眩晕中看着满地斑驳的血迹,硬是没能发现那只断手。
卫明启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因为他想到了这代表什么。但是他没时间了,无论是沮丧、自责、懊恼还是痛恨,都不能占用猴子宝贵的生命。他最后看了一眼四周,一无所获,他终于咬紧牙关,抱着猴子便向主干道冲去。
【“这里要是有座天文台就好了,天文望远镜超酷的!”】
【“天文台也得建在山上吧。或者等我们有时间了,可以去看看。”】
【“好嘞~一言为定。”】
“小猴儿,别睡过去,我们还要去天文台呢……”哀切的语调低低地随风而散。
血丝密布的双眼用力地眨着,碎去泪光。卫明启深一脚浅一脚地闯着冬枣林,他没有手臂可以开路,便任由干硬的树枝劈头盖脸地抽来,在面颊、脖颈等处留下一道道血痕。
他终于遇上了迎面而来的的两个大盖帽,对方正谨慎地看着地面的血痕与足印,持枪戒备地前行。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卫明启对那个曾在主道上阻拦自己的警察问道:“救护车到了吗?”
被问到的警察迟疑了一下,看着对方狼狈至极地抱着一个断腕少年,终是答道:“刚到,路面的钉子已经处理了,它轮胎完好。”
“谢谢,犯罪现场要再往里走20米,我找不到断手了。”说完,卫明启抱着昏迷的死党与警方擦肩而过,他跌跌撞撞的看起来随时要摔倒,却始终撑着那一口气。
他听到身后的警察用对讲机联络第三人接应他,他们二人则向冬枣林深处走去,以期作案人尚未逃远。
当卫明启终于踏上主干道时,他没想到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医护人员,而是记者和摄影师。扛着摄像机的大块头见到他,甚至低声向中年人感慨了一句:“杜哥,你真神了啊!”
被称为“杜哥”的男记者却恍若未闻,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伤者的断腕,过了片刻才走上前来试图采访。卫明启蹙眉,侧身遮挡了猴子的面庞,他不希望好友最狼狈的一面化为哗众取宠的新闻或者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不希望今后被“许愿池”公布示众。
剩下的大盖帽带着救护人员前来接应,对于硬挤上前来的大块头摄影师,卫明启只给了一句话:“滚开。”
他半张脸上都是血,交出猴子昏迷的身躯后,露出了穿歪的、沾满血迹的外套。他神情麻木地席地而坐,脱下鞋子,试图拔出那颗仿若扎入肺腑的钉子。他的脚底都是血,袜子也被戳烂了,红得看不出原色。
大块头扛着沉重的新闻摄像机,侧首嘀咕了一句:“我还以为是血泊里踩出来的……杜哥,你不采访?”
男记者拿着话筒,摇了摇头,目光只是在血淋淋的伤脚,与地上那两排一来一去的血足印之间徘徊。
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