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水一战,棘国与大盛之间,初步认识到战争所带给双方的惨烈疼痛,便从一开始的你死我活,慢慢变得松缓起来。
再随后,两国的国境线上,互市开始,出现了历史上少有的,并实际延续了长达数十年的安宁时代……
神宗即位以后,一方面,久战之国,民生疲惫。一面,在整个黄袍加身的过程中,他也十分清晰的认识到军权之于国政、君权的实际威胁。在畏惧之时,也萌生了有所限制的想法。
然而,中宗朝的皇太子,那位才情谋略皆远高于他的二哥,前车之鉴仍在。军界对于国家的影响,虽然成为他内心的隐忧,而如何消弭隐患,也成了他即位后的首等要务,但是,却也只能隐忍不发。
再说这神宗皇帝,虽然生于皇家,贵为皇子,但自少年时代起,便不被中宗所喜。诸般梳理国事,统御群臣的帝王数术,一直没有得到良师辅弼,朝中也无深厚根基。故而,虽然一朝龙袍加身时,却总显先天不足。
神宗即位初期,隐有大志。仅从其在青平三年,开始的一系列整肃文官集团的决策中,便隐约可见。
然而,神宗皇帝那种虽有大略,却无雄才的局促。在随后的内廷与外廷之争中,一览无遗。文官集团的步步紧逼,军界的隔岸观火,皇权只能是节节败退。
国事日艰,神宗皇帝一开始的那种热情高涨,那宏图大略,倾刻化作雾雨轻烟,随风而去。
可是,有些时候,这世间的事情,总是为此诡奇。就如同有心栽花与无心插柳的错位的奇妙。
神宗为了削弱军权,所采取的保守稳固的国策,恰恰也符合了文臣们对于削弱军权在国事上一直处于绝对主导的意图。得到文臣的支持,虽然文臣掌控的外廷与皇家权力的内廷,从一开始便争端不断,但为了抑制军权的发展,文官集团对于争斗的局面,总是维护在斗而不破之间。甚至于,在内地里,文官是非常支持这样一位才雄不足的皇帝,对大盛国临朝亲政的。
而军界的势力,随着神宗在诸方边界问题上得到文官明里暗里的支持,而不断的退让。并在后期以李氏为代表的南方豪族的介入,神宗大开国界,开始授意民间商贾经营与各国之间的通商贸易,实行重商养民的国策。却不料使得边争平息,军权被慢慢压制……
自青平五年以后,随着国内的民生渐趋恢复,国民对皇权的认同也开始达到空前的高度。而军权的限制与萎缩,反而,更加促使军界紧密的围绕在皇权的光耀之下,成为皇权绝对的簇拥。
历史的诡异,由此而生,就这样一个平庸的帝王,反而在帝国百数年之后,再一次使这个国家,出现了中兴的希望。
但是,也不可否认,人心,也是同样一件奇特的东西。随着昌平景象的来临,神宗从一开始的惊诧莫名,到后来的郁闷怪癖,也变得有迹可循。
确实,国家的中兴,虽然看上去,各方都皆大欢喜,但是神宗却始终,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身为帝王,特别是那样的一位中兴之主的威赫与骄傲。
他的能力,尚不足以周旋于文武两派的争端之中。更不必说,使得这不同特性的力量,通过他,而得以协调,得以汇聚成同一股,方向一致的力量。
他试图着挣扎过,但是,无一一次不是惨败而归。渐渐,他也明白了,看似紧密拥护的各方,其实完全不是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是行使国家治权的唯一。而是,恰因他是唯一的拥有合法的治权的代表,有着帝王的身份,才得以借重和利用……
一个国家的王,却不过是一个国家傀儡,是一国官僚的棋子,一桌诸方势力借以调剂彼此争端,达成利益平衡的酒菜。
这,无论是任何一位帝王,甚或一个人,都会感到痛苦与愤懑的屈辱!
然而,神宗皇帝在选择面对这份屈辱时,他所表现的并不是激愤与决裂,他接下来,所作出的举动是:
不再临朝……
神宗的退避,使得国家的权力重心,在强盛的武力军权与崛起的文官政权之间来回飘荡。而皇权的消褪,军权和政权之间的往来角逐,开始跨越皇权,寻求其它力量的根本支撑,而所谓的民意,此时成为帝国的无上权柄。
这种颇有自治风貌的诡秘政权游戏,就在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的封建体制里得以滋生和存在,并似乎完满的达成了推动这个国家的车轮,稳健着向前滚滚迈进的意图。
青平五年后,神宗不再临朝施政,一应国政,转由内阁及所属六部形成的外廷治理。
青平七年,军部开始军事自理并独立建衙署政,进一步标志着,国内各方权势开始进入相对平衡的轨道。
处江湖之远的平民,对消隐后的神宗皇帝,并未遗忘,相反,他们总是以为,正是因为这位仁慈的帝王,关切着民生的疾苦,始才无为而治,与民休息……
故而,即便神宗消隐,帝国皇家所一直牢牢攫取着皇权,反而得到更大的深化与稳固……
一切都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好运,朝着完美的方向发展。除了,神宗本人,在他求仙问药的飘渺中,所面对的困惑,以及那些香雾缭绕的重重帷幕之后,略有不虞又稍纵即逝的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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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在这风平无波中,到了青平十四年。而这一年的冬月,神宗皇帝的皇十七子,诞生了。
这位皇子的诞生,当夜,便给这个安静的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