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个不受宠爱的皇子,上头还有一个谜一样的阿娘。你前头的路并不一定好走。你在读《女诫》时读过这句:‘得意一人,是谓永华;失意一人,是谓永讫’,记得你那时候还呛郭师傅呢,非不服气。如今换个思路:你与丈夫将是一体的,他的得意失意,是你的得意失意,你要支持他,帮助他,当然也要让他愿意听你的话。夫妻一体,也是其利断金的。”
“前路再难走,也终可以走下去。”做父亲的抚着女儿光滑的脸蛋,“咱们又不能陪你一辈子,人的命运又不是谁可以控制得了的。阿盼,阿父信你的能耐。”
杨盼心中酸楚,终于感觉到她像一只离巢的小鸟,应该要飞了,要振翅远飞,再没有凭籍和依赖,千山万水、千年万载也都得自己去飞。
她跪在父亲面前,伏在他腿上含着眼泪点头:“阿父,我懂了,我都懂。”
皇帝长叹一声,但也笑眯眯说:“好了,早些休息吧。过了苍盂山,离寿张也就不远了,过了黄河,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所以现在,先不能把身子骨给糟蹋了呀。”
杨盼听话地离开了。
皇帝抚着大腿上她的一处泪痕,深深呼吸,在纷乱的心思里理顺了接下来的思路。他终于抬头道:“把北燕五皇子请过来。”
罗逾本已经熄了灯睡下了,倒不是困倦,只是满腹的兴奋,除了幽暗的房间、暖融融的被窝,好像别无适合的地方来回味再四。
所以当皇帝杨寄派的人来喊他的时候,他正从绮梦中被打断,有点懊糟,但又不敢怠慢,赶紧起身穿戴,对着镜子照了一把自己,唯恐形象不佳,惹丈人爹不高兴。
他进行宫大殿的时候,天都黑了。皇帝正准备用膳,见准女婿来了,笑融融说:“来,给驸马加一副碗筷。”然后用筷子点点罗逾,笑着说:“别辞!我是百姓家的出身,不比你们皇家人尊贵。但是一颗真心交给你,你不要不给我面子。”
对丈人爹,罗逾只有畏服,不敢轻视,告了罪坐在皇帝下首。
皇帝在外巡视,餐饮简单,大碗的肉,大碗的菜,大碗的麦饭和髓饼,另外爨筒里有热乎乎的南酒,仅就两爨筒,看得出饮酒很是节制。
罗逾擦了手,见皇帝好像也不爱用宦官宫女在身边服侍,便挽起袖子亲自伺候切肉、盛饭、舀汤。
皇帝也就客气两句,并不阻止他,反而倒嫌跪坐久了腿麻,散开双腿跷着,一副粗豪的模样。
“罗逾……还是叫宥连?”丈人爹先自笑了。
罗逾笑着说:“陛下取笑了,臣的姓氏叱罗,转为汉音就是‘罗’,家里小名也就叫阿逾。陛下不习惯臣的鲜卑名字,还叫罗逾挺好的,臣自己都习惯了呢。”
“好的,罗逾。”皇帝仿佛在咀嚼这个名字,嘴里嚼着肉,半天咽下去才又说,“这么久处下来,我信你对阿盼是真心的。”
罗逾不由就抿嘴笑了,好一会儿犹带着一丝羞怯:“多谢陛下。”
“咱们南边,叫‘阿父’。”皇帝纠正他。
这真是把他当自家人看。罗逾感念由衷,点点头说:“是……阿父。”
“你也看到了,咱们家里,不是出身皇室世家,没有那么多狗屁的规矩。我们一大家子和和睦睦,虽然不像贵胄家族中端得住架子,但是自己个儿心里美快、舒服,我觉得也就够了。”他话锋陡然一转,“但是你家不同。我信你能对阿盼好,愿意照顾她、保护她一辈子,但是,两个国家毕竟打了那么多年仗,好一阵歹一阵的,我还是担心的。”
罗逾的笑容褪去了。
如果说“照顾好阿盼,爱她一辈子”,他确信自己能够做到,那么,让阿盼避开朝中的纷争,避开和亲公主可能面对的不幸命运,他没把握。
他的母亲,对南秦充满了恨意;他的父亲,乾纲独断,从来不把感情当一回事。
丈人爹担心的,确实是他无力掌控的。
他只能期期艾艾说:“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争,安安分分躲在扶风郡当一个富贵闲王,不让阿盼卷进军政里。”
“小郎君,逃避怎么解决问题啊!”杨寄笑了,拍了拍准女婿的肩头,又为他倒了一杯南酒,搛了两筷子肉在盘子里,才说,“有不争之心,不错;但以为不争可以避得到桃源里去,不可能!”
“请阿父指点。”
皇帝摇摇头:“其他指点我谈不出。我自己是个从平头老百姓,当了大头兵,又一步步到今天的位置上的。回顾过往,现在还觉得做梦一样。如果上苍叫我再来一次,说不定我也宁愿还是当个平头老百姓,在家陪着老婆孩子,挣点吃饭喝酒的钱,闲来摇摇摴蒱,小日子就满意了。”
“但是,”他转折道,“当箭到弦上的时候,就身不由己了,我只有站得越高,才越能够保护家人。当年我被逼着这么做,现在觉得,也唯有这么做——这个世道太艰难了,不是‘想’或者‘不想’就可以决定命运的。所以,我是个赌徒,最终赌赢了却并不是因为我是赌徒,而是因为我早早地绸缪,把自己的路都铺好了。”
罗逾低头喝着杯子里的南酒。
南酒味道不烈,带着淡淡的甜醇,入口余味绵长,一如丈人爹的话。
他再抬头时,说:“阿父的教导,我明白了,使十分力,成一分事,这十分力就是值得的。要护着阿盼平安,护着我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