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得我和弄月在私下里多有猜测,不过任凭我们怎样旁敲侧击,穆子云回忆归回忆,感慨归感慨,其他的绝不泄露半句。偶然一次,我帮嫣然整理书架时翻开过一本诗集,泛黄的纸页上随处可见蝇头小楷所做的眉批,字迹工整娟秀。嫣然想了半天才说是姑姑早年留下的,而我对其中一句词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长相思,长相忆。相思相忆与谁知,花落人去两不见。”只因感伤于寥寥数字,我闲时便向嫣然学了这首曲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
沿途芭蕉的青翠大叶子悉索拂动,残积的雨水自叶上倾下,濡湿了裙裾。我在花枝掩映的凉亭中坐下,安置好古琴,略略凝神,手腕起动,流畅的琴声便柔柔的萦绕在了指尖,由轻而重,如涟漪般的一圈圈泛化开去,融进濛濛的水气中。阶前觅食的小鸟“唧”的窜入花丛,不见了踪影。微青的天空透出红霞,雨后放晴。
不多时,通往凉亭的小径上就响起了脚步声。我只装糊涂,头也不回的薄嗔:“小蕊莫催我,今日兴致难得,晚点午睡便是。”
来人不说话,只缓步走近了些,钻出云层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琴台上。
我微微一笑,和曲低吟:“长相思,长相忆。相思相忆与谁知,花落人去两不见。”
“媛……媛……”身后的男子哑声低唤,与此同时,一只颤抖的手抚上我的肩头。
我胳膊一僵,仍然没有起身。
凉亭外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大胆!见了皇上还不行礼?”
我的指腹在弦上拉出长长的颤音,琴声嘎然而止,身侧的人立刻爆发怒喝:“该死的奴才!都给我滚下去!”
随行太监争先恐后的逃散。我故作惊慌的起身,与一双迷乱中带着痛楚的眼睛对了个正着。我低头就要下跪,下巴忽然被一只枯瘦的手钳住,被迫仰起脸来。
楚天佑眯起眼,眸光中寒意渐生。
“你是谁?你怎么会念她作的词?”他冷冷的问,手劲没有半分松懈。
我忍痛作答:“回皇上,臣妾穆巧眉,四月初入宫。”
“哦?穆子云的长女。”他的力道略减:“那句词可是你姑姑教过你的?”
我垂下眼帘,小声回话:“是。”
他一径盯着我看,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我暗自叫苦不迭,又不敢轻举妄动。
等到我完全感觉不到下巴的存在时,他才慢慢开口道:“你和她并没有半点相像之处。”
“姑姑堪比仙人,非臣妾……”
“比她美的多了去,可惜都不是她。”楚天佑看着我,眼神却飘渺而空洞,他魔怔般的喃喃自语竟让我心生怜悯,叹红尘之大,谁都逃不过情伤。不过,眼前处境已容不得多生感慨,我楚楚可怜的出声:“皇上!”
楚天佑眉头一皱,神情旋即恢复如常,他甩开手,漠然吩咐道:“今晚,甘露殿侍寝。”话音未落,人已拂袖转身。
“皇上留步。”我顾不上多想,劈手扯住他的袍袖。
他回过头:“怎么?你不愿意?”
“皇上荣宠,臣妾求之不得。但是,皇上应该没有忘记臣妾还暂居赏心殿,虽说臣妾自知已无大碍,但在御医会诊请旨之前,臣妾在外人眼中还是带病之身,贸然前往甘露殿只会平白授人话柄……仅此一事,实非臣妾甘愿。”
“那依你看,朕还需等上几日?”
“臣妾不敢。”我屈膝一跪,楚天佑的目光随之下移,缓缓落在我胸前,几许玩味。我努力忽略脸部的烧灼感,低声说:“如果皇上不嫌弃,就请移驾赏心殿。”
楚天佑微微弯下腰,眸中骤然升腾的情欲看得我胆战心惊,他似笑非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不去甘露殿,朕就算要了你也等于没要。这样的委屈你也愿意?”
“虚名一事来日方长,为人妻者只求能得夫君怜惜。”
“好一个为人妻!”我还没明白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楚天佑打横抱起:“就为你这句话,朕今日也成全你。”
我全身紧绷着,直到见他大踏步走向自己的寝宫,方才稍松了口气,转念又想起那用来替换的假玉玺和破除机关的工具都还在古琴的木制夹层里,顿时又急又怕。
“皇……皇上……”我强作镇定道:“臣妾还想为皇上弹完那首长相思……”
楚天佑难得有了丝笑容:“不用你操心,自然会有奴才将琴送来寝宫。”
我不再说话,紧贴胸前的手握住银锁,使劲旋开暗格,一丝不易察觉的幽香迎风四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