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嫔妃借着此番机会尽皆脱去素服重着华裳。鸟兽花枝形状的各色步摇,晶莹辉耀簪于发上,直晃得长流眼疼。
长流的原计划是当一块称职的布景板,把存在感降到最低。谁知天不遂人愿,该逃的该避的跟前世一样,都逃不开也避不过。
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刚才跨过门槛的方式不对,难道应该先抬左腿?不然以她最近深居简出的低出镜率,一出场绝对不该有现在这样万众瞩目的待遇。好几个嫔妃的动作都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先向长流瞥一眼,再挪开视线微微一笑,末了还用宫扇欲盖弥彰地挡一挡下颌。长流深知,这种笑法除了具有宫廷特色的风情万种之外,还代表有好戏可看。
柳思岚正亲热地拉着一个身着金绣云肩大杂花霞帔,金珠翠妆饰,相貌端丽的妇人说话,仿佛并未看到长流与楼书倚二人欲上前行礼。
又说了两句,柳思岚才转过头笑道:“这可真是巧了。你不必退,受她一礼也是应当的。”按品级,长流尚且排在楼书倚之前,自然第一个上前,这个“她”是谁,不言自明。
孟颜秋却道:“娘娘说笑了,臣妾领受不起。”她边说边站起来退于一旁。
长流向柳思岚行了礼,却感到芒刺在背。方才这二人一来一回轻飘飘两句话就将什么都说尽了。长流与顾轩有婚约在身,即便她贵为公主,将来也必然要敬孟颜秋一杯媳妇茶。但那是将来的事,万万没有此刻便由长流向孟颜秋行礼的道理。柳思岚这么说只怕是在试探孟颜秋对这桩婚事的态度。而孟颜秋更是一语双关,表面上说此举于礼不合,实则态度已然十分明确。
对情人的女儿那叫爱屋及乌,对情敌的女儿那叫新仇旧恨。于顾涛而言,长流是柳思萦的女儿,配给自己的儿子未尝没有了却一桩遗憾的心思。说不得看到长流还会回忆一下自己的青葱岁月,感慨万千一番。于他的夫人孟颜秋,长流自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祸害。当妈的勾引了自己丈夫还不够,女儿也要来插一脚,拐带自己的儿子。何况柳思萦已然香消玉殒,成了永远的明月光、朱砂痣,孟颜秋这粒沾了蚊子血的白米饭,看见长流难免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正是婆媳相见,分外眼红。
柳思岚头上的龙凤珠翠冠颤了颤,显然对试探的结果很满意,对起身的长流亦难得地和颜悦色起来。
楼书倚上前恭顺行礼。柳思岚微抬了抬手,大红衣袖上的织金龙凤纹轻展而开,慢声道:“行了,你退下吧。”前头朝堂上楼家与柳家已经势同水火,再加上收养长流这件事,柳思岚对楼书倚连敷衍也懒得再做表面功夫。
这时候只听哗啦啦一阵轻响,水晶帘子被两名宫女撩开,接着又闻环佩之声。一名头戴九翚四凤冠的紫衫少女从后堂款款走出,动静之间翩若轻云出岫。两条缀着珍珠的云朵状绫绢掩鬓从冠沿两侧垂落及肩,衬着丹唇素齿,如水明眸,越发显得她小小年纪已有倾城之姿。
柳思岚笑道:“安平快来,让母后好好看看。”祭告仪式虽未行,凤印却已经到了柳思岚手中。她这个皇后终于可以当得名正言顺。
随波依言盈盈上前。
孟颜秋方要拜见随波,就被柳思岚一把拉住,笑道:“陛下宠爱,她这么个小人儿就要做寿,倘若再叫你这个长辈拜见,只怕反倒折了寿数。”
最后四个字非同小可,孟颜秋自然拜不下去。她见机极快,忙笑着从腕上退下一枚冰底飘阳绿的极品玉镯来,道:“公主富贵已极,定然什么都不缺。这枚镯子乃是顾家祖传,聊表心意。”孟氏作为顾家当家主母,将贴身的祖传之物送给一位闺阁小姐,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何况正经寿礼已经在礼单上了,哪里需要当众再送别的。人人瞧在眼中,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柳思岚笑道:“多谢夫人美意。”
长流险些就要笑出声来,这两个女人谈判效率真高,孟氏果然是来拆cp的。如今再世为人,顾轩在长流眼中就像出墙去的狗尾巴草、被人咬过一口的梨,爱谁拔去谁拔去,能丢多远丢多远,她正求之不得。只是如此一来,她本人接收的“同情怜悯”的目光未免太多了些,委实与她保持低调的初衷背道而驰。长流前世虽然才十岁,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宴会中途便不顾礼节强行早退,无形之中又白白落下个不知进退的名声。这样的羞辱不要说她贵为公主,就是普通人家定了婚约的女孩儿也极难承受得住。长流还记得自己那天回到凤箫宫凄凄哀哀地对月痛哭了一整夜。
楼书倚与长流一道落座,隔着杯盏暗中窥见她神色平静,不禁心道:她小小年纪,当面受人这般羞辱,却也沉得住气。
今日设宴后宫,来的宾客都是外命妇,庆帝不便露面,便差高胜送了礼物来。不过是一些珠宝玩器,倒也没什么稀罕的。
只是不知是不是长流的错觉,唱名之时念到“西凉极品良种马驹一匹”,招财替她布菜的手滞了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