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闭上眼睛,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种沂的身体很烫,连呼吸也滚烫得吓人,而且还在胡乱地低声呓语着什么。毫无疑问他发烧了,而且是很严重的高烧。若是退不下去,会要人命的。
他一直在用那种悲伤且痛楚的声音,低唤着她的名字,告诉她他想念她,他听见她命陨的消息时几乎心神俱裂,他难受得近乎绝望,只想见她一眼,只想带她回去,只想……
“将军。”她艰难地唤了他一声。
她的将军恍若未闻,表情依旧极其苦痛,且在慌乱地低声呓语着什么。滚烫的指节按在了她的手背上,灼人的温度透过肌肤,直直传到了她的身体深处,有些难受,也有些涩涩的甜。
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眼角。
一丝咸咸的湿.意在舌尖化开,带着他滚烫的体温,熨得人心底发疼。
“你发了高烧,将军。”她说着,一只手渐渐移到了他的领口上,解开束甲的丝绦,“我必须……必须给你降温。否则你会没命的。”
她的将军依旧禁皱着眉头,没有回答,也没有睁眼,只是近乎绝望地攥着她的手,也近乎绝望地低声呓语着。她不晓得他究竟经历过怎样的挣扎与苦痛,只晓得他很难受,也烧得厉害。
她慢慢除下了他的衣甲,又除下了素白的中衣。不多时,他年轻且健美的身.体便彻底袒.露在她眼前。紧绷且流畅的肌肉线条极其优美,却驳杂着数十道深深浅浅的伤痕,新旧交错,分外狰狞。
从未想过他会受这样多的伤,从未想过他会伤得这般重。
最深的一道伤口,从他的肩膀一路蔓延到了上腹,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横切成两半。可想而知,他受伤之时,会痛成什么样子。她没来与地想起了那个密雨斜织的夜,大片大片的血透染了他的衣甲,他固执地将她推.倒在干草堆上令她安睡,自己却走了出去。
想得愈多,便愈是心痛。
看得愈多,便愈是止不住地想哭。
她伸手取过一瓶刚刚躺好的烈酒,用棉布沾了,细心在他的身.体上擦拭起来。酒精散热极快,是最好的退烧外用药。她记得自己前世高烧不退时,母亲便是这般做的。这里没有乙酰水杨酸也没有小柴胡,她只能用这种最古老的方式,消退着他身上的热度。
“嗯……”
种沂发出了浅浅的呻.吟,很是低沉,也很是压抑。
唉……这个人……
即便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也在下意识地压抑着痛苦么?
赵瑗放缓了速度,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一瓶烈酒用尽了便又烫一瓶。渐渐地他的呼吸沉稳了些,身体也不那么烫了,长且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睁开眼睛。
赵瑗动作微微一顿。
她太了解他的个性了。若是他醒过来,定然不会容许她这般冒犯。
“帝姬……唔……”
种沂不安地低唤了她一声,身体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凉,难受到了极点。他知道自己发烧了,而且神智有些模糊不清,视线也有些迷蒙。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眼前却一片朦胧。
他记得自己一路从朔州直往燕京,再赶往这处严寒的极北之地,几乎不眠不休,也不知累坏了多少匹马。他记得自己听闻柔福帝姬死讯时悲伤得几乎要咳血,不顾雪片一样的弹劾,执意出了朔州。他记得……他记得他找到了她。
是梦么?
一个已死之人,怎会……怎会出现在严寒的极北之地上……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厉害,如同被大石碾压过一般,连动动指头都艰难。这是十数日不眠不休之后,又患了大病的征兆。他见过太多次这种情形,心里也比谁都清楚。就算他再年轻、身体底子再好,接连不断地这么折腾,也是会要命的。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有些冰凉,也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帝姬宁静且悠远的声音,如同雁柱箜篌一般令人沉醉,安抚着他每一根疲惫的神经,连郁结数月的闷气也渐渐消解了去。他听见她伏在他耳边说道:“你累了,将军,躺在我怀里睡一会儿好么?”
不、不能!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拼命的反抗却换来了更轻柔更细密的吻。不能啊……多少老兵对他说过,在雪地里万万不能睡下,一旦睡下了,便会全然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再也起不来了。
“帝、帝姬……”他艰难地开口,心中渐渐涌起了一丝惶恐。
她在亲吻他。
“臣……尚未除服……”
她的动作微微僵持了片刻,紧接着,大颗冰凉的水珠滴落在了他的身体上,混着温暖的烈酒,渐渐在他紧绷且优美的脊背上蔓延开来,剧烈的痛楚令他微微颤抖,却更加惊惶且恐惧起来。
是的,恐惧。
“所以说,我最讨厌程颢程颐的那一套了。”她喃喃地说着,声音模糊不清,似乎从遥远的天际传到了他的身侧,又似乎就在近旁,“三年茹素,三年罢官,三年不出籍,等孝期一过,整个人都……形销骨立……”
冰凉柔软的指尖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轻轻点了点,随后又轻抚着他深陷的眼窝,满是疼惜之意。
“等到过些年朱熹将其发扬光大,再号召天下女子缠足……哦,还有那该死的文官辖制武官,该死的从军刺面……”
她的吻渐渐落在了他的面颊上,正好是刺青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