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你去不去?”周炳拍着胸膛说:“问我去不去?你不问老虎吃羊不吃羊!”当下他就和孟才、李恩一道过了江,朝第一公园走去。时间还早,他们又到“莲花井”一个失业的海员程仁家里去坐了一会儿,顺便邀他一道出来开会。约莫下午两点钟,来参加大会的人都到齐了。公园前面,公园里面,公园旁边的吉祥路和连新路,都站满了人。大会开始,主席站在一张条凳上报告了和反动当局交涉的经过,一个接着一个的人站在条凳上演说,以后又分成许多小堆堆讨论,最后又集合在一起,高声呼喊着:
“誓死反抗解散省港罢工工人!”
“誓死不退出罢工工人宿舍!”
周炳和每一个人一样,觉着十分兴奋和激动。自从去年十月省港罢工结束以来,他几乎没有过过一天像人的日子,更不要说看到这样伟大雄壮的场面了。他在讨论的时候说了许多话。他直着脖子喊口号,才喊了两句,嗓子就哑了。他和每一个认识的人搂抱着,打闹着,互相问候道:“哦,你还活着!”“哦,有惊险么?”——他要尽情抒发地过一天痛快日子。但是大会还没有开完,那些保安队、警察、侦缉、密探、消防队、工贼、流氓、地痞就从离会场很近的维新路公安局出动了。果然不出所料,大会又变成了一场流血的武装冲突。这武装冲突的结果,又有几十个罢工工人被抓走了,有十倍、二十倍的人受了轻重不等的伤。周炳英勇地站在前卫线上,打得很不错,他自己的额角上也受了点擦伤。省港罢工工人自然不能从此罢休。第二天,他们又集合在大东门的几座宿舍和饭堂前面,放起一把火,把那些贴了封条的宿舍和饭堂噼哩啪啦地焚烧起来,表示对反动政府的无限愤怒。有许多人高声叫喊道:
“咱们都无家可归了?咱们跟他拚了吧!”
“烧吧!烧吧!把整个广州都烧了吧!”
“要活就一道活!要死就一道死吧!”
正喊着,反动政府的那些恶狗又放出来了。于是这地方跟任何别的地方一样,又展开了一场混乱的武装斗争。这回罢工工人牺牲了好几个。孟才和李恩都受了伤。周炳除了额角擦伤之外,胳膊又受了撞伤,浮肿起来。虽然他们都受了伤,但是当天晚上,大家又一齐过江到河北来,参加工人们的秘密集会。开完会之后,周炳听说那失业的海员程仁伤重身亡了,心里非常难过,就走到莲花井他家里去看一看。离他家还有半条街,周炳就看见他家门口有十几二十个人,有些站着,有些坐着,孟才和李恩也在其中。一进他家门口,那景象就十分凄惨。才三十岁左右的程仁直挺挺地躺在神厅正中一张木板床上,全身用白布盖着,只露出一个脑袋,那不动的眼睛还瞪得酒杯样大,像在敌人面前,怒目而视的一般。床前点着香烛,程嫂子坐在地上烧纸钱。程大妈全身蜷缩成一团,在离开灵床稍远一点的一张椅子上,呼天喊地,哀痛万分地哭着。一个才刚刚学会走路的男孩子,用手攀着灵床的边沿,四面走动。周炳一看见这种景象,立刻想起他区桃表姐和周金大哥,三股眼泪合成一股,嚎啕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他收了眼泪,倒去劝那程嫂子和程大妈道:
“别哭了!仁哥死的英烈,你们也就是大家的亲娘、亲嫂子,生活不用担忧!好好养大孩子,替仁哥报仇要紧!这国民党,他凶得了一个月,再凶不了两个月;凶得了两个月,再凶不了三个月!咱们忍不下去了,咱们立刻要捞起家伙,跟他干!咱们等着瞧吧!”说完就退出门口,和大家伙儿商量料理程仁的后事。
在三家巷里,陈文婷自从接到了周炳这封乐观、自信而又没有半句埋怨她的话的密信之后,登时觉着心惊r跳,彷徨无主。她宁愿看见周炳悲观颓丧,像区桃刚死去的时候那样;她宁愿听见周炳不留情面地痛骂她,像他骂陈文雄、何守仁、李民魁的时候那样。她认为周炳如果悲观颓丧,自己就有把握驾驭他;而周炳如果痛骂她一顿,自己的心就会平静一些。但是她失望了。事情完全不是那个样子。这半年多以来,她天天听到杀共产党的消息。她自己的心里也老在计算,要是当真有那么些共产党,大概也快杀光了。在报上,她又经常看见共产党员悔过自首的启事和声明。她就想,即使没有死光,投降得也差不多了。但是周炳又写了信来!她自己问自己道:“他是不是一个共产党员?他为什么既没遭遇不幸,又没悔过自首呢?”问着、问着,她就感觉到有一股恐怖的电流,透过她的全身。宋以廉一天三次来求爱,那不过只是庸俗和厌烦,还碍不了什么大事儿;有兴趣就给他一个笑脸,没兴趣就不理他,他也就满足的了。只有这周炳和她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却真真正正是一种混乱的,复杂的,莫名其妙的恐怖!——想到这里,她就浑身哆嗦起来,像打了摆子一样。那天晚上,陈家的楼下客厅里举行了一次空气非常严峻的会议。参加的只有四个人,那就是:陈文婷的父亲陈万利,她的母亲陈杨氏,她的哥哥陈文雄,还有陈文婷她自己。陈万利板起脸孔,直截了当地说:
“今天晚上,就决定阿婷跟那姓宋的事情。该一是一,该二是二。天下事第一是不能错过机会。终身大事也应该三思而行。”
以后就是陈杨氏和陈文雄轮流讲,总是这门亲事如何如何地好,那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