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朋友”,老江在与笔者的谈话中也真的很为郑道访的堕落而感到惋惜。
老江娓娓言道:“郑道访是犯罪嫌疑人,我是专案组组长,但我们之间除了正式的审讯接触之外,平时他有什么事,也愿意找我说。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也真的就像朋友一样的摆谈。郑案一审,郑道访被判死刑,老婆高家兰被判了十五年,儿子郑勤被判了十二年,好好一个家庭,全都毁了。回到看守所后,郑道访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几天几夜不能睡觉。他向警方要求,想见见我,我去了,我们俩面对面谈了几个钟头。对于这样一个曾经无比显赫,而现在面临死之将至的人,心情的复杂,不是用语言能表述清楚的。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个人的事情需要我帮助他办理?郑道访说,不,没有什么事情,我就想找你来陪我说说话。我注意到他眼神呆涩,思维跳跃性很大,说起话来也有点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但是,他要表达的意思我还是能听明白的。他絮絮叨叨地给我摆谈了他的一生,幼时在农村过的穷苦生活,大学里如何刻苦发奋,工作中如何任劳任怨,兢兢业业,最初走上领导岗位后,他如何严于律己,老婆用公家的木料做了一个衣柜,他知道后也曾大发雷霆,但后来权力大了,看到周围的人都在想办法为自己大把大把地弄钱,而且也没出什么事,所以自己也就产生了不弄白不弄的心理,以至发展到后来越弄越多,越多越想弄,因为那钱实在是来得太容易了。”他甚至痛悔道:“其实,我这个人一辈子从不讲究生活上的所谓享受,我弄那么多钱来做啥子呀?”
老江说:“的确如此,据我们调查,郑道访长期养成了俭朴的生活方式,穿着上从不讲究,熟悉他的人都说他穿的衣服像是从腌菜坛子里抓出来的,吃东西也很随便,即便当上副厅长,家中有了金山银海,生活习惯也没有改变。他从不上舞厅、夜总会,想求他办事的人要请他吃顿饭他也不给面子,家中的摆设也显得很简陋。他休息时喜欢去交通厅老干活动中心的小茶馆里打麻将,一块两块的,打得极小,连一块钱的茶钱,也是自掏自买,从不给人买单,也不允许别人替自己买单,认真得近乎吝啬。而这样的生活,仅凭他的工资,便绰绰有余。可以说,他学会了大把大把地接受贿赂,却不懂得如何用钱。”
这种角色,大概也算得一种“人间另类”。
郑道访对专案组长谈到,对他影响最大的是一个姓潘的包工头,郑在主持成渝高速公路重庆段建设时,这个包工头就在他手下承包土石工程,一字不识,但做事很踏实,工程质量完成得也不错。后来他调到省里以后,姓潘的也就经常来找他要工程,因为对此人印象还不错,也就满足了他。几年后,这包工头不仅置起了上千万的家产,而且还成了他所在地区的政协委员,地方上一位大名鼎鼎的实业家,而自己呢,无论学识,专业、地位,影响,都非姓潘的所能比,可每月的收入却不过一千多元,和姓潘的手下几百号农民工差不多,这种不平衡像一把火,烧得他的心中的五腑六脏痛得不行!他后来滑下深渊,与这位包工头的影响有着直接的关系,虽然这个包工头至今也不会知道这一点。
当然,郑道访也对老江谈到了他的家事,他首先谈到了他的母亲,语未出,泪先流。原来郑道访案发后,郑母急火攻心,一下子病倒了。为了帮儿子还脏款,八十岁高龄的老人,带着六岁的曾孙女上街卖菜攒钱。当老人在电视上看到儿子案情的报道,得知儿子受贿了上千万元时,一口气没上来,就活活气死了。死的不只他的母亲,还有他的岳母,也是在案发不久,无法忍受这突发的变故,岳母服安眠药自杀了。
说到两位老人的死,郑道访已是老泪纵横,无法自禁,痛不欲生地斥责自己是对国家不忠,对母亲不孝……弄得冷面如铁的老江,也鼻梁发酸,眼睛发潮。
寒门出公卿吗
郑道访一审被判处死刑,但是,直至笔者在省检察院创作剧本期间,郑也迟迟未被推上刑场。
这个中,自有重大缘故。据笔者从罗世军等检察官口中得知,郑道访因有重大立功表现,很可能会保住一条性命,不过,这得等待法律来作最后的决定。
就在自己的生命即将提前结束之际,郑道访供出了另一个涉嫌腐败的政府官员的名字——此人,便是不久后与郑道访、刘中山一样利用职权,暴敛国家巨额财产而名震华夏的大贪官李玉书。
而江意华领导的专案组,早已将目标锁定了李玉书。而且,就在老江向笔者介绍情况时,李玉书一案已全部查实,罪犯已经落网。
李玉书与郑道访虽然同系江意华领导的专案组挖出的巨贪,但从老江对笔者的讲述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如果说江意华对郑道访多少还有几分惋惜的话,那么,对李玉书,他心中却只有痛恨和蔑视——因为,在他看来,身为乐山市人民政府副市长的李玉书,利欲熏心,天良丧尽,简直就是一个衣冠qín_shòu之徒!
二〇〇二年一月十五日,成都市中级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