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转来,向方初回道:“禀少爷,前面水道太窄,两边都是荷叶,咱们的船开不过去了,只能到这。”
方初道:“那就停在这。”
昌儿道:“是。”
方初和韩希夷走到窗前,推开窗扇。
夜色沉沉,秋水浸月。两旁青荷连绵幽深,当中白水匹练延展。前方暗影处,树影婆娑。琴声穿林渡水而来,在夜空下回荡,天地似乎清朗起来。琴声和秋虫鸣叫融汇交合,恍如天籁,浑然无迹。
那弹琴之人似乎不知疲倦,一曲终又换一曲。
眼下弹的是《醉渔唱晚》。
等结束,方初幽幽问:“如何?”
韩希夷轻声道:“这等纯净的音色,倒是少见。”
方初道:“我猜弹琴者是个少女。”
韩希夷想要嘲笑他两句,却说不出来。
因为,他也是如此认为。
他轻声道:“琴音发乎内、流于外,可辨喜怒、悦情思,但此人琴音纯净,不染红尘,宛如天籁,绝不是饱经沧桑之人所弹,也不似修养高深、以至返璞归真之人所弹的丰富饱满、简单归一,她乃天性至纯,所以如此。”
方初接道:“如泉石相激,似流云轻浮。曲中有淡淡的愁,些许的悲,就好像这水乡雾蒙蒙的雨天,正是少女情怀。”
韩希夷叹道:“想不到乡野间也有这种人。”
方初道:“各人有天赋。只听她琴音,便知她擅长此道。否则,不会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
不知什么时候,琴声已经停了。
韩希夷才恢复正常,笑道:“小小年纪?你倒像看见她了一样。”
方初道:“你刚才不是分析了。有年纪的人绝不能弹得如此不沾红尘,只有天性至纯、不谙世事的少女才能弹奏得出。便是少年,只怕也会多些冲动激昂意境。”
韩希夷听了垂眸不语。
半响,忽戏谑问道:“那谢姑娘呢?”
方初道:“吟月性子虽温婉,然执掌谢家生意也有几年了,可说巾帼不让须眉,琴音自然不同。”
韩希夷不依不饶道:“依你说,谢姑娘所弹比今晚听到的琴声如何?”
方初瞪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闲的骨头痒了?”
韩希夷一笑,不再为难他。
因又问道:“没弹了。还等吗?”
方初笑道:“走吧。再晚到地方都半夜了。”
于是吩咐昌儿掉转船头,重归景江正道,顺流而去。
韩希夷伸了个懒腰,叹道:“唉,可惜无缘得会佳人。”
方初没好气道:“听琴,听琴,不是听人!可见你假正经,满脑子想的都是龌龊念头。”
韩希夷道:“我想见佳人就龌龊?我就不信你不想见。”
方初命小秀续茶,一面道:“听见这等天籁之音,乃是因缘际会,何必一定要见人。况且已经确定人家是姑娘,就算见了你又当如何?引为知己那是绝无可能,只怕还坏了人家清誉。”
韩希夷笑道:“那倒也是。还有,倘若她丑陋如无盐,岂不扫兴;若是美若天仙,在下该怎么办呢?娶回家,我爹也不答应呢!”
方初一个没忍住,喷了一口茶。
待放下茶盏,他正色道:“在下定不让你这浪荡子糟蹋人家女儿!昌儿,快走,快走!”
说笑声逐渐远去。
良久,箫声又起……
※
郭家院内,二楼清哑闺房内,一灯如豆。
清哑抚摸着古琴,心内对它道:“你碰上我,也算缘分。我到这异世遇见你,也是缘分。我赋予你再生的灵性,我自己也是再生的……”
想到这,她心内一动,看向琴身上修补的部分。
若在上面题字再雕刻,这块本就是填补上去的,恐伤了琴。
她便起身,找来一枚绣花针。手执银针,专注地在那块修补的圆木侧面刺上“再生缘”三个字。秀气的字迹,仿佛微雕,不留心是绝看不出来的。她却欣喜地笑了,仿佛给古琴打上她的徽记。
又抚琴静坐片刻,她才起身,将琴挂在墙上,自去歇息。
次日,郭家盼望已久的江家人终于来了。
来了三人:一个是江明辉的娘,另一个是蔡氏的娘,还有一位乃江家族中二婶。因儿子催的紧,江大娘托她们二人前来为江明辉提亲,她自己也想相看清哑,不放心,所以亲自跟来了。
这事本在郭家意料之中,所以毫不慌乱。
郭守业依然带着三个儿子和佃户在田里劳作,吴氏则和两个儿媳操持家务,杀鸡宰鹅招待来人。因见江大娘站在门前东张西望,吴氏知她想查看郭家家境。因怕大儿媳不会说话,便让阮氏出面带她们四处逛逛,自己和蔡氏煮饭做菜。
至于清哑,这两天本就不大下楼,索性就没叫她了。
江大娘见郭家大院宽敞整洁,果木繁盛,牲畜兴旺,暗自心服。
“这一大片都是你们家的?水边竹子都是的?”她问道。
“只要在这院里的都是。前面那条水也是呢。一年也能收些菱角、藕和莲子,年底还能网不少鱼呢。赚大钱是不成的,庄户人家,杂七杂八的都收一些,勉强够糊住嘴,省得花钱买。”阮氏“谦虚”道。
“你公婆真是一把好手。养这些个儿女不说,还带着你们种那许多田地——听蔡嫂子说你家不少田呢——还能养这些鸡鸭鹅,猪也喂了两头,真是不简单。瞧这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人家。”江二婶由衷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