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君翊有一丝惊愕,但立刻调整好了。“那如今呢?”
“但这几年,您锐意改革,厉兵秣马,收复失地……只要您愿意,您将成为一代明君,而且远胜过先太子,先帝,乃至……太/祖。”
吴君翊笑了,“先生深夜来访,不是专程来夸奖朕的吧。”
对于那些赞誉,他并不否认。
周旷的脸上露出疲惫的抬头纹,终于显示出,这位历经宦海,坚实可靠的大臣,也已经垂垂老矣。他说:“但您只有一点,可只这一点,便可以毁掉您。”
吴君翊突然就猜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周旷的声音愈发低沉了。“陛下,您与伯瑾,有私情,对不对?”
“先生果然敏锐。”吴君翊避重就轻地回答。
“臣年少时曾有一挚友,才华横溢,开朗健谈。臣与他一同入学,一道跑马,发誓成为大齐的名臣良将,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出乎意料,周旷突然讲起了往事。“后来,他爱上了一个戏子,为那人散金家财赎身,闹得人尽皆知,因此坏了名声。文人的名声最最重要,那年,果不其然,他落第了,又被家人赶了出去。”
吴君翊没说话,他大约知道了结局。
“后来,在他最落魄的时候,那戏子也离他而去了。他那么骄傲的人,自然受不了这么大打击,一气之下,投河了。”说到最后,周旷的声音几不可查,“若他还在,我就不会是那一年的状元。”
“伯瑾不是那种人。”吴君翊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老先生,只能这样潦草地反驳。“朕更不是。”
“臣知道陛下一片深情,也信得过伯瑾的人品。臣也知晓,这男子与男子间的私情与男女之情一样起于本心,难以克制,并无什么错处。可古往今来,这条路注定艰难,陛下您尽心尽力,奋斗至今,也是为了大齐的未来,可如今您宁可不做一代明君,被史官批驳,受天下人耻笑,也坚持如此么?”
这次,吴君翊点点头,“先生无需多言,朕已经下定决心了。”
这些话,都是沈瑜曾提醒他的,这决心,他早就下定了。
周旷终于抬起头,他的眼中是深深的悲悯,“那您忍心,让伯瑾变成臣的挚友那样的下场吗?”
吴君翊愣住了。
周旷悲凉地质问:“伯瑾心怀大志,又能知行合一,前程必不在我等老臣之下。可一旦他与您的私情被世人察觉,他做过什么都没用了。即使您可以护住他的权势,却护不住他的声名,天下读书人都会以他为耻,他的名字从此就只能记在大齐的佞幸列传……您也忍心吗?”
他摘去顶戴,俯身行大礼叩拜,“臣恳求您,看在您与老臣还有几分师生情分的份上,为伯瑾想想吧。”
“您先起来。”吴君翊上前搀扶。他是习武之人,双手有力,不容周旷抗议。
“不瞒您说,最开始我追求伯瑾时,他也是抗拒的,是我死缠烂打。”不知不觉间,吴君翊已经换了自称,周旷眼里的责备一闪而过。“但我不敢瞒您,倘若伯瑾不同意,我是绝不会强迫他的。”
周旷不明白他说这些的含义,只能含糊地点头。
“他最初犹豫了很久,问我是否只是将孺慕或是感激之情误解,可他最后也承认,自己心动了。”说到心动两字,吴君翊不禁笑了起来,周旷叹息着低下头。
吴君翊话锋一转,“您以为,伯瑾才能如何?”
周旷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旷世之才,国士无双!”
“您也夸赞他的才能眼光,既然如此,您说的这些,在答应我之前,他又怎会想不到?”吴君翊慢慢地说,也低下头,声音格外温柔。“我若是现在却因此疏远他,岂非愧对他宁可留下千古骂名,也要携手共对的深情?”
周旷沉默了许久,再找不到言语应对。
第二日,丞相周旷上书致仕,三辞后陛下方准,赠太傅,赐金银无数,衣锦还乡。
第100章 第 100 章
周旷的确年纪大了,操持政务愈发觉得精神不济,他走之前,也在奏本上详细推荐了自己的学生们。好在朝廷这几年也涌入了不少人才,武举、科举,再加上宣庆、建宁年间隐退的老臣重出山林,至少不像两年前那么捉襟见肘。
明宣五年,大齐的发展井然有序,又透着一股紧张的味道。
六年春,吴君翊下达的第一条调令,以广州知州沈瑜有功,屡立功,调任邓州。
邓州只是个小州,按说沈瑜从广州被调到这儿来,算是降级了,可诏书后面还有一句:加太子詹事,赠银青光禄大夫。
这就不得了了。银青光禄大夫那个散官阶暂且不论,太子詹事是实职官,从三品,从来没有加给外官的先例,何况被破例的沈瑜今年不过二十三岁,甚至未到而立之年。
然而对于这纸调令朝廷内外出人意料地一致保持了沉默,就连向来爱和皇帝唱反调,最看不起越级升迁的御史台,也不例外。
究其原因,不过是沈瑜在广州的政绩,与皇上的圣恩有目共睹。
而沈瑜即使远离朝中,因他的好人缘,许多人都愿意站出来帮他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