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不满人数已经如此之多、程度已经如此之深。这仅仅是一个代表大会,那全党呢?全国呢?他竟然不知道肃反给人们留下的阴影有多么深重。伊万发现这一点以后,忽然就觉得他不那么值得同情了,于是他从保尔身上收回自己的目光,看着讲台上的尼基塔;可是看了没两分钟,他的视线就像自己有腿似的又转回了保尔的身上。
您当然无所察觉了,伊万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想,因为国家理想的产生和存在并不依靠于国民,您自然无法感知到人们究竟在想些什么。
或者说,其实是不屑吧。
因为怎么可能有人真的不知道肃反是怎么回事呢?怎么可能有人没听说过肃反带来的巨大恐怖呢?即使是一个傻/子,只要他能听、能看,他也能本能地感受到那是一种令人避之不及的东西。伊万当然知道。他曾数不清次数地深夜里在噩梦中醒来,混混沌沌的噩梦中总有敲开的房门,宛若穿着丧服的秘密警/察,猝不及防的手铐,和冰冷、沉默、寂寥的荒原。国家意志是不会成为肃反牺牲品的,伊万不可能自己产生这样的梦境,他坐在黑暗中喘息,随后产生的念头却令他更加感到如坠冰窟那么,是多少人的噩梦合在一起,才能让他都受到如此剧烈的影响呢?他望向黑漆漆的窗外每到夜晚,这个国家就整个沉浸在心惊胆战之中了吗?梦里的那些荒原,又埋葬了多少人的未来和多少家庭的希望呢?
他告诉约瑟夫和苏维埃停止这一切,因为人民现在已经陷入普遍的恐慌。然而,他至今都记得,保尔当时愉快地对他说:您瞧啊露西亚,我们的经济建设是多么迅速,成绩是多么斐然。如果没有这些国内的敌人、对抗社会主义事业的破坏分子,我们一定能取得更快和更大的成就。
于是类似的噩梦依旧频繁地出现在伊万的夜晚里。
当他又一次醒来,脑际空白一片、只有那一望无际的恐怖荒原的时候,叶/赛/宁的诗歌幽灵似地浮上他的脑海:
茫茫雪原,苍白的月亮,
敛衣盖住了这块大地,
穿孝的白桦哭遍了树林。
这儿谁死了?莫不是我们自己?
多年以后的此刻,伊万坐在灯火辉煌的会场里,噩梦早已放过他,然而仍然在暗中紧紧攥着俄/罗/斯大地。那是多少人一辈子的恐怖记忆,是他们一有机会,就会翻过身来狠狠指责、决不饶恕的罪行。而今尼基塔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伊万看着已经无法掩盖惊讶和慌乱的苏维埃,又想起他当日的愉快笑容,不禁感到一阵痛切的悲哀。
这真是愚蠢的讽刺。
秘密报告还在继续。尼基塔这份报告中对约瑟夫的指责显然是按照时间顺序来编写的,而在历史的时间轴上,肃/反过后的下一个重大事件就是伟大的卫/国/战/争。这件事,伊万想,总不至于再来批判吧?毕竟,当今世界上无论到哪个国家,斯/大/林领导苏/联人民打赢了伟大的卫/国/战/争这句话都是无可争议的,即使是一贯和保尔唱反调的阿尔弗雷德也无法反对。所以他在听到那句斯/大/林集大权于一身,这在伟大的卫/国/战/争中造成了严重的后果真真切切地在耳畔炸响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尼基塔慷慨激昂地列举卫/国/战/争初期苏军遭受的溃败,煽动起人们的屈辱感和愤怒以后,毫不犹豫地把这一切都推给了约瑟夫。
他列举了许多次路德维希进攻的征兆,表现得义愤填膺,仿佛时隔多年仍然在痛惜约瑟夫的昏/庸,然而警告都被斯/大/林当作耳边风,他指示说不要相信这些情报,以免挑起事端
与此同时,他一边发表着长篇大论,一边关注着台下听众们的反应。很好,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听众们被他的揭露惊呆了,短暂的沉默过后就是群情激愤,即便是他也无法阻止,更何况他也不愿意阻止。
台下越是骚/动,他就越要表现出一幅波澜不惊、平静叙述的姿态,于是他挺了挺腰杆。在战争初期,祖国之所以危在旦夕,很大程度上是由斯/大/林领导党和国家的错误方式造成的
台下有人附和了一声都是因为他!还是在离主/席台很近的地方。保尔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立刻回头看,却没能找到那人是谁,只得悻悻然又回过身。尼基塔有些洋洋得意,表现得越发如鱼得水起来。
在整个卫/国/战/争期间,他没有到过一个战线的区段,也没有到过一个解放了的城市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真的,不过既然是演说需要,这样讲也未尝不可死人是不会争辩的。而至于活人,坐在这里的活人,他们都是他作用的对象,要么用来煽动,要么用来讨/伐。他快速地抬了一下头,看见一片被他煽动得满脸通红的人中间唯独一个人脸色像病了一样苍白,心中不可抑制地滋长出胜利的快意。只有他自己明白,今天他批判的对象绝不是约瑟夫,他不会白费力气去审判一个已死的失去了威胁的人物。
粗/鲁地揭露光环背后的疮疤,非得弄得伤口血淋淋的才罢休,再纠集上更多的人推倒祭坛、砸烂神像、烧毁颂词,直至消灭一个曾经的神明存在过的所有踪迹。只要这样,神明的信徒就会四散奔逃,然后纷纷聚拢到自己麾下,即使是化身为人的国家理想,也无法免俗吧?
批判进行到了巅峰。连伊万都禁不住觉得,约瑟夫同志,您真是留下了不少把柄啊。然而他此时更